陳硯舟的手還緊緊抓著鍋底,夜風從四麵八方灌進來,肩上的傷口被吹得陣陣發麻。血順著胳膊緩緩流下,在鍋沿積了一小灘暗紅。他一動不動,仿佛釘在了原地。
腳下的網還在微微晃動。那是他用炒糊的鍋巴一層層粘起來的緩衝墊,原本是為了防止宋小滿摔下去。此刻網已經破了大半,邊緣卷曲著,像燒焦的紙片。可就在那焦黑的紋路裡,他忽然瞥見幾道細密的線條——不是裂痕,而是熟悉的刀工痕跡。
菊花豆腐的雕法。
他的手指慢慢移過去,輕輕觸碰其中一道紋路。指尖傳來一絲溫熱,像是剛出鍋的鍋巴還帶著灶火的餘溫。這不對勁。鍋巴早就涼透了,怎麼還會有熱氣?
他低頭仔細端詳。那些紋路不是刻在外麵的,而是從裡麵滲出來的。仿佛有人把圖紙夾在了鍋巴層中間,再用高溫壓合,讓紙和焦殼融為一體。
這時宋小滿輕輕哼了一聲,眼皮動了動。
陳硯舟立刻蹲下身,一隻手撐地,另一隻手探向她的額頭。還好,不燙。她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眼,第一反應是去看自己的旗袍內襯——那裡原本縫著一張布條,寫著母親傳下來的刀工口訣。
布條不見了。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飄著的一張薄紙上,猛地坐起身,聲音都變了調:那是......我畫的?
那是一張餐巾紙大小的圖紙,墨線精細,標注著起刀角度15度回腕速比0.8。她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她在後廚擦桌子時偷偷描畫的。那天怕被人發現,她隨手拿了一張擦過油的餐巾紙就畫,畫完順手塞進了圍裙口袋。
後來圍裙被扯破,她以為早就丟了。
你怎麼會有這個?她抬頭看向陳硯舟。
陳硯舟沒有回答。他盯著另一張飛到鐵架邊的圖紙,忽然明白了什麼。
那天他做青團,糯米粉裡混進了圍裙碎片。他記得宋小滿掙紮時撕下一塊布,他撿起來順手揉進了麵團。可當時他還加了一樣東西——迷迭香粉。
不是為了調味。
是為了引錯路。
他故意讓青團指向東南碼頭,其實他知道王虎真正的藏身處是西南角的老倉庫。他要的就是王虎帶人往錯誤方向跑,浪費時間,等待警方布控。
沈君瑤也是那時候悄悄爬上通風管的。
他抬眼看她。她站在鋼架旁,戰術筆已經收回製服口袋,手裡握著通訊器,目光始終鎖定在王虎身上。
王虎也看到了地上的圖紙。他臉色驟變,突然撲過來,伸手就要抓最近的一張。
彆碰!陳硯舟吼了一聲,猛地拽住鍋巴網的邊緣。
這一拉,整張網劇烈震動起來。夾在裡麵的紙頁全都飛了出去,像一群灰白的蝴蝶,在風中四散飄飛。
二十張圖紙,全是菊花豆腐的不同切法,每一張都是宋小滿的筆跡。有的邊上還畫了個小笑臉,那是她緊張時的習慣動作。
王虎撲了個空,踉蹌了一下。他剛要再衝,沈君瑤出手了。
她手腕一抖,虎牙手銬甩出去,的一聲扣住了王虎的腳踝。鐵鏈另一頭早已纏在固定鋼架上,拉得死死的。
你早該想到,沈君瑤上前一步,聲音冰冷,你逃的方向是假的。
王虎低頭看著手銬,又抬頭看她:你們串通好的?
不是串通。陳硯舟站起身,左手按著肩傷,右手一張張接住飄落的圖紙,是你太相信自己的那套暴力規矩了。你以為搶、打、威脅就能得到一切。可有些東西,隻有真心才能留住。
他說完,低頭看向掌心最後一張圖紙。這張最完整,右下角還寫著一行小字:給心味餐館的哥哥姐姐們,希望你們吃得開心。
這是他收留宋小滿那天,她寫的。
他的眼睛有些發酸。一滴淚落下,正好砸在圖紙中央。
紙麵突然冒起一絲白煙。
墨線開始變色,從黑色轉為暗紅,像是被火烤過。接著,新的字跡浮現出來——
《黑市食材供應合作協議》
甲方:趙德利
乙方:王虎
簽訂日期:三年前十月十四日
正是他父母出事前三天。
合同內容寫得清清楚楚:由王虎提供地溝油加工鏈,趙德利負責掩蓋監管檢查,利潤三七分成。末尾有趙德利的親筆簽名,還蓋了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