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建康城。
上官府的書房裡,燭火跳得厲害。
上官芷蘭坐在梨花木桌案後,看著麵前那堆急報。
厚厚一摞,少說也有三十份。
她隨手翻開最上麵的一份。
“吳郡張家,佃戶拒絕交租,田莊被圍。”
放下,再拿一份。
“會稽謝家,佃戶攜家帶口逃往楚地。”
又放下,拿第三份。
“琅琊王家,田地荒蕪大半,秋收無人。”
上官芷蘭閉上眼。
她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了三下。
然後睜眼,繼續翻。
每一份都是壞消息。
沒有一個例外。
她的“分三成地,交三成租”的政策,推行了不到五天。
五天。
整個江南就亂成了這樣。
門外傳來腳步聲。
青荷端著茶走進來。
“小姐,您已經看了一整夜了。”
她將茶盞放到桌上。
“喝口茶吧。”
上官芷蘭沒動。
青荷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咬了咬唇。
“小姐,吳郡那邊又來急報了。”
上官芷蘭抬起頭。
“念。”
青荷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展開。
“張家田莊已被佃戶徹底圍堵。張家主派去鎮壓的護衛被佃戶用鋤頭打了回來。現在佃戶們人手一冊‘北境新政宣傳冊’,高喊‘不交租的地才是自己的地’。”
上官芷蘭的手指停住了。
北境新政宣傳冊。
這東西她也見過。
薄薄一冊,二十頁不到。
上麵寫的都是顧長生在楚地推行的政策。
分地。
免稅。
辦學堂。
每一條都寫得清清楚楚。
甚至還配了插圖。
一個農民拿著地契,笑得見牙不見眼。
旁邊寫著一行大字。
“這是你自己的地,你種的糧食全是你自己的。”
這冊子印得很粗糙,紙張也不好。
但傳播速度快得嚇人。
短短幾天,整個江南的佃戶人手一本。
上官芷蘭不是傻子。
她知道這是顧長生故意的。
他把這些冊子免費發到江南來,就是要給她添亂。
而且這招太狠了。
她費儘心思製定的政策,在這冊子麵前脆得跟紙一樣。
“小姐,張家主說,他已經撐不住了。”
青荷小心翼翼地說。
“他問您,能不能派兵去鎮壓。”
上官芷蘭笑了。
笑得很苦。
“派兵?”
她看著青荷。
“我現在要是派兵鎮壓佃戶,明天顧長生的檄文就會傳遍天下。”
青荷愣住了。
上官芷蘭站起身,走到窗邊。
“他會說,江南士族殘暴不仁,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惜屠殺百姓。”
她看著窗外的夜色。
“到時候,我們就真成了暴君。”
青荷不說話了。
她也明白了。
這是個死局。
鎮壓,就是暴君。
不鎮壓,就要眼睜睜看著江南的統治根基崩塌。
上官芷蘭轉過身。
“青荷,你覺得我錯在哪兒?”
青荷嚇了一跳。
“小姐,您沒有錯。”
上官芷蘭搖頭。
“我錯了。”
她走回桌案前,拿起那本“北境新政宣傳冊”。
“我一直想維護舊秩序。”
她翻開冊子。
“可顧長生不是。”
青荷不解地看著她。
上官芷蘭指著冊子上的一句話。
“天下之大,何人之天下?”
“非一姓之天下,乃萬民之天下。”
她合上冊子。
“他不是在維護什麼,他是在創造新世界。”
青荷聽得一頭霧水。
“小姐,您的意思是?”
上官芷蘭坐下來。
“我和他的根本區彆在於,我想守住舊的,他想建立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