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車駛過蘇州河大橋時,蘇雪正借著顛簸把旗袍襯裡的碼頭地圖往陳生馬褂夾層裡塞。粗麻篷布外飄著細雨,打在“哈德門香煙”的廣告畫上,把穿旗袍的摩登女郎暈成片模糊的胭脂色。
“這司機換擋時總摸腰側的玉佩,”趙剛蹲在篷布陰影裡,蘭草正用碎布給他包後腰的傷,“剛才加油時,他往輪胎縫裡塞了張字條,被我用鐵鉗勾出來了。”他展開攥皺的草紙,上麵用鉛筆描著朵海棠花,花芯點著三點——是軍統的緊急暗號。
陳生忽然拽了拽蘇雪的袖口,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司機座後窗的玻璃上,貼著張泛黃的戲票,是去年梅郎在卡爾登大戲院的《貴妃醉酒》,票根角落有個火漆印,和沈老三佛珠盒底的一模一樣。
“青島碼頭的沈老大,年輕時是戲班的武生,”蘇雪忽然想起柳如眉提過的往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掌心的刀疤,“他有個相好的坤角,藝名就叫海棠,據說當年在天津衛,能用水袖藏三把飛刀。”
蘭草忽然從粗布衫裡掏出個胭脂盒,是“眉嫵”的月白瓷盒,盒底刻著行極小的字:“青島分號,俄人安娜”。她的指尖在盒蓋內側劃了劃,暗格彈開,露出半張照片,是個穿俄式布拉吉的女人,左手無名指果然缺了半節。
“這是我從育嬰堂的牆縫裡摸的,”蘭草把照片遞給趙剛,聲音還帶著後怕,“看管我的嬤嬤總說,安娜老板每禮拜三都來送罐頭,罐頭盒底有個櫻花形的凹陷,跟田中西裝紐扣一個樣。”
陳生忽然掀起貨車底板的塊鬆木板,下麵藏著捆炸藥,導火索纏著藍綢帶——和趙剛說的軍統配槍一模一樣。他用指尖撚了點炸藥粉末,在指間搓了搓:“是硝化甘油,保質期隻有三個月,生產日期標著四月初七,正好是沈老三被殺那天。”
蘇雪忽然想起黃巡捕頸間的刀疤,形狀像是被某種弧形利器所傷:“沈老三的死狀,脖頸創口邊緣有鋸齒痕,不像是刀傷。”她往趙剛手裡看,“你父親當年在碼頭用的鐵鉗,鉗口是不是有排倒齒?”
趙剛的臉色沉了沉,從蘭草手裡拿過照片:“我爹死的那年,沈老三剛接管碼頭,他那把鐵鉗後來不知所蹤。”他忽然把照片往陳生手裡塞,“這安娜的領口彆著枚胸針,是滿洲國的國徽,她根本不是軍統。”
貨車忽然在檢查站停下,巡捕敲篷布的聲音驚飛了簷下的鴿子。蘇雪迅速把炸藥塞回板底,陳生則用馬褂下擺蓋住密碼本,蘭草往趙剛手裡塞了塊碎銀——是從黃老頭給的油紙包裡掉出來的,上麵刻著個“黃”字。
“例行檢查。”巡捕的手電筒掃過篷布縫隙,光線下能看見蘇雪旗袍上的血跡,“你們這是往青島送什麼貨?”
陳生從懷裡掏出發票,是沈老三煙館的進貨單,蓋著法租界的紅章:“哈德門香煙,老板特意囑咐要趕在明晚櫻花號靠岸前送到。”他往巡捕腰間看,槍套是新換的,皮帶扣卻生了鏽,“這位兄弟的槍,是德國造的毛瑟吧?去年我在南京見過同款,是給憲兵隊特供的。”
巡捕的手電筒頓了頓,忽然往蘇雪腳下照:“這旗袍料子不錯,是霞飛路的‘錦繡閣’做的?”他的目光在盤扣上停了停,“珍珠扣容易掉,我家婆娘的旗袍,都換成牛角扣了。”
蘇雪忽然笑了,往陳生身後退了半步,露出旗袍開衩處的碼頭地圖一角:“這是仿的,真貨早就被田中先生收走了。”她故意把“田中”兩個字說得很重,“他說要拿去給宮澤先生當生日禮物。”
巡捕的臉色變了變,沒再檢查就揮手放行。貨車重新啟動時,蘇雪看見那巡捕往路邊的郵筒塞了封信,信封上貼著張櫻花郵票——和黃巡捕給侍女的鐵牌圖案一樣。
“是宮澤的人。”陳生把半塊玉佩從馬褂裡掏出來,是剛才趁巡捕檢查時,從司機後褲袋摸的,“這玉佩內側刻著‘青島憲兵隊’,司機是日本人假扮的。”他忽然往駕駛座看,“剛才換擋時,他左手小指翹起來的弧度,是武士道的手勢。”
趙剛忽然攥緊了鐵鉗——不知何時又撿了回來,鉗口在篷布上劃出細痕:“蘭草說的育嬰堂嬤嬤,左手也有個櫻花紋身。”他往蘇雪手裡塞了個煙蒂,是從貨車煙灰缸撿的,煙紙上印著“孔雀”牌,是日本軍供煙。
蘭草忽然指著司機掛在後視鏡上的平安符,黃綢布上繡著個“渡邊”的名字:“密室裡的發報機,信號頻率和我在育嬰堂偷聽到的一樣,報務員總說‘渡邊君’如何如何,原來就是這個司機。”
陳生忽然用匕首割開帆布,冷風卷著雨絲灌進來,遠處的長江口泛著灰藍。他往蘇雪手裡塞了個哨子,和趙剛的那個一模一樣:“過了江陰要塞,就跳車。”他的指尖擦過她後頸的針眼,“這毒針裡摻了曼陀羅,雖然解了馬錢子,但會讓人產生幻覺,你剛才看見的海棠花紋,其實根本不存在。”
蘇雪摸了摸後頸,果然摸到片凸起的皮膚,像是某種微型紋身:“是柳如眉給我上的胭脂,裡麵摻了熒光粉。”她忽然想起密室裡的碎瓷片,邊緣有圈淡粉色,“那瓷片根本不是柳如眉的,是宮澤故意放在那的,上麵有我的指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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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車剛駛過要塞哨卡,陳生忽然踹開車門,蘭草被趙剛先推了下去,蘇雪跟著跳車時,看見司機正往發報機裡塞紙條,上麵的字跡和田中給的船票存根如出一轍。
“往蘆葦蕩跑!”陳生拽著蘇雪在灘塗滑行,馬褂下擺沾滿泥漿,“那司機在發緊急電報,不出十分鐘,巡邏艇就會過來。”他忽然往江麵上看,有艘小漁船正往這邊劃,船頭插著朵梔子花。
劃船的是個穿蓑衣的女人,鬥笠下露出截雪白的脖頸,胭脂色的旗袍在雨裡泛著光——是柳如眉!她往蘇雪手裡扔了件蓑衣:“我在沈老三的棺材裡藏了套潛水服,密碼本裡的船票,其實是潛水服的尺寸。”
蘇雪接過蓑衣,內側縫著張紙條,是用胭脂寫的:“安娜的情人是青島商會會長,那俄國女人每禮拜三去育嬰堂,其實是給蘭草送藥——她有先天性心臟病,必須用進口的洋藥。”
趙剛扶著蘭草跳上漁船時,看見船板下的暗格裡,堆著十幾支步槍,槍托都刻著個“柳”字:“如眉姐不是去年就死在日本人手裡了嗎?”他的鐵鉗不小心碰掉了女人的鬥笠,露出張布滿疤痕的臉。
“這是易容,”女人用指尖撕下臉皮,露出張年輕姑娘的臉,眼角有顆痣,和蘇雪的位置一模一樣,“我是如眉姐的妹妹,叫柳如煙,在青島碼頭的‘眉嫵’分號當學徒。”她往陳生手裡看,“您要找的俄國女人,上周已經被宮澤關進罐頭廠了。”
漁船剛劃進蘆葦蕩,江麵上就響起了馬達聲。陳生往蘇雪手裡塞了個油布包,是從貨車底板摸的炸藥:“把這個綁在蘆葦叢裡,導火索留三尺長。”他忽然笑了,“柳姑娘的易容術真厲害,連耳後的朱砂痣都仿得一樣。”
柳如煙忽然往蘇雪懷裡塞了麵小鏡子,是黃銅折疊鏡,背麵刻著“青島”二字。蘇雪打開鏡子,看見自己後頸的針眼處,浮現出朵極小的櫻花——是馬錢子毒素和胭脂裡的熒光粉起了反應。
“這是宮澤的標記,”柳如煙用匕首劃開自己的旗袍,露出同樣的櫻花印記,“被他們抓過的人,都會被種上這種藥粉,遇水就會顯現。”她往蘭草手裡看,“小姑娘的藥不能停,宮澤在罐頭裡加了會誘發心臟病的成分。”
爆炸聲在身後響起時,柳如煙已經把船劃進了支流。蘇雪望著火光裡的巡邏艇,忽然想起黃巡捕說的“沈老三的血能造假死”,原來那老東西根本沒死,地窖裡的屍體,是用替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