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斜斜地織著,把河岸邊的蘆葦蕩染成一片蒼綠。陳生握著漢陽造的手沁出細汗,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王誌強腰間的玉佩在茅草屋漏下的天光裡閃著冷光,那纏枝蓮紋與柳如煙給的那塊幾乎一模一樣,隻是背麵刻著的不是“煙”,而是個模糊的“強”字。
“婉兒,都是自己人,彆動不動就亮家夥。”王誌強突然笑了,摘下軍帽露出光潔的額頭,他左耳後有顆紅痣,“去年在上海丟的是仿品,這才是我娘傳下來的真物件。不信你看——”他解下玉佩往林婉兒手裡塞,“這玉裡有綹血絲,是我小時候摔的。”
林婉兒的短刀卻沒收回,刀尖離王誌強的咽喉不過三寸:“民國二十六年冬天,你在南京執行‘夜鶯計劃’時,說這玉佩被日軍特高課的人搜走了,還為此寫了三頁紙的報告。怎麼,戴老板給你的報告都白寫了?”
蘇瑤突然拽了拽陳生的衣角,往灶台底下指了指。那裡的柴火堆裡露出半截藍色布條,上麵繡著的櫻花圖案,正是日軍特高課的標識——昨天佐藤一郎的袖口上就有同樣的圖案。
“趙大哥,借火。”陳生突然掏出煙盒,那是他從上海帶來的“哈德門”,煙盒邊角已經磨得發亮。趙剛立刻會意,摸出火柴劃亮,火苗“噌”地竄起時,他突然把火柴往柴火堆裡一扔:“娘的,這柴火潮得很!”
火星濺起的瞬間,陳生已經撲到王誌強身後,胳膊肘死死卡在他的脖頸處。趙剛的老套筒抵住了王誌強的後腰,蘇瑤抄起牆角的扁擔,利落地挑開了他腰間的駁殼槍。這一連串動作快如閃電,竟是他們在上海租界對付巡捕時練熟的套路。
“說!你到底是誰的人?”陳生的聲音壓得很低,鼻尖能聞到王誌強身上的古龍水味——那是法國“嬌蘭”的香型,尋常軍官根本用不起。
王誌強突然笑出聲,脖子被勒得青筋暴起,笑聲卻透著詭異:“陳先生果然厲害。難怪柳小姐說,要不是你身邊有蘇小姐這個軟肋,她根本拿不下你。”
蘇瑤的臉“唰”地白了。陳生的心猛地一沉——柳如煙怎麼會知道蘇瑤是他的軟肋?這話裡的深意,比刺刀還要鋒利。
“放開王少校!”門外突然傳來女聲,十幾個穿著灰布軍裝的人湧了進來,為首的是個穿麂皮夾克的女人,她梳著齊耳短發,手裡把玩著枚銅製指虎,“我是八路軍西安辦事處的聯絡員,代號‘山雀’。王少校是我們安插在軍統的臥底。”
陳生卻沒鬆手。他認出那女人腰間的皮帶扣是美國“李維斯”的新款,這種皮帶去年才在上海外灘的洋行上架,八路軍的聯絡員根本不可能有這種物件。
“山雀同誌,”陳生突然開口,目光掃過女人的皮鞋,“你這雙‘回力’膠鞋的鞋底紋路,跟昨天佐藤手下穿的一模一樣。是特高課統一配發的吧?”
女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趙剛已經一腳踹翻了旁邊的木桌,桌腿斷裂的瞬間,他拽著蘇瑤滾到了炕底下。林婉兒的短刀劃破了王誌強的手腕,鮮血滴在玉佩上,那綹“血絲”竟絲毫未染——真正的血玉是會吸血的。
“撤!”陳生猛地推開王誌強,拽著林婉兒往後門衝。子彈擦著耳邊飛過,打在門框上濺起木屑。蘇瑤已經撬開了後窗的插銷,趙剛抱著槍率先跳了出去,外麵竟是片茂密的桑樹林,桑葉上的晨露打濕了褲腳。
“往東邊跑!”林婉兒突然喊道,她的旗袍下擺已經被樹枝刮破,露出的小腿疤痕在晨光裡格外醒目,“那邊有座古渡口,我安排了船!”
四人在桑樹林裡狂奔,身後的槍聲漸漸遠了。陳生突然停住腳步,看著林婉兒:“你怎麼知道我在上海租界的事?‘夜鶯計劃’是軍統絕密,你一個上海站的副官,不該知道南京的任務。”
林婉兒的臉白了白,從懷裡掏出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個穿學生裝的姑娘,梳著兩條麻花辮,眉眼竟與蘇瑤有七分像。“這是我姐姐林晚晴,民國二十五年犧牲在上海。她臨終前說,有個叫陳生的年輕人會帶著重要情報去西安,讓我務必接應。”
蘇瑤突然捂住嘴,眼淚簌簌地掉下來。那照片上的姑娘,左耳垂有顆小痣——十年前在蘇州孤兒院,總把糖偷偷塞給她的那個大姐姐,也有這樣一顆痣。
“原來你是晚晴姐的妹妹……”蘇瑤的聲音哽咽著,“她當年說要去上海讀書,臨走前給我留了塊繡著梅花的手帕,說等革命勝利了就來接我……”
陳生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揪緊了。林晚晴這個名字,他刻骨銘心——那是他在上海交通大學的學姐,也是他加入組織後第一個單線聯係人。民國二十五年深秋,正是林晚晴用生命掩護他送出了日軍在華東的布防圖,而他當時答應過,一定會照顧好她唯一的妹妹。
“對不起,一直瞞著你。”林婉兒的眼圈紅了,“我怕你們不相信我……”
“前麵有船!”趙剛突然指著渡口喊道。晨霧中泊著艘烏篷船,船頭站著個穿藍布衫的女人,手裡搖著櫓,銀鐲子在霧裡閃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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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青姨!”林婉兒眼睛一亮,“她是我娘當年的丫鬟,在這渡口撐船三十年了。”
烏篷船靠岸時,陳生聞到一股熟悉的胭脂味——那是上海“雙妹牌”的茉莉香粉,柳如煙昨天身上也有這味道。他不動聲色地碰了碰趙剛的胳膊,趙剛立刻把槍往腰後藏得更深了。
“婉兒小姐,可算等著你了。”青姨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花,軟乎乎的。她遞過來四碗薑茶,粗瓷碗邊緣有個豁口,“快趁熱喝,這霧水涼得很。”
蘇瑤剛要接碗,陳生突然按住她的手:“青姨,這茉莉香粉倒是特彆,聞著像上海霞飛路那家‘綺華百貨’的貨。”
青姨的手頓了頓,銀鐲子“當啷”撞在船幫上:“鄉下婦人哪懂這些,是前幾日有個穿洋裝的小姐遺在船上的,我看著香就抹了點。”
“哦?是不是個穿月白旗袍,手裡總捏著塊玉佩的小姐?”陳生的目光落在她的鞋上——那是雙“內聯升”的布鞋,鞋底繡著的“平安”二字,針腳與柳如煙給的玉佩盒上的一模一樣。
烏篷船突然劇烈搖晃起來,青姨猛地從櫓杆裡抽出把短銃,槍口直指蘇瑤:“把陳生手裡的軍火清單交出來!不然我崩了這小丫頭!”
變故突生,林婉兒卻比誰都快,她一把將蘇瑤推開,自己擋在前麵:“青姨,你跟著我娘二十年,怎麼能投靠日本人?”
“投靠日本人?”青姨突然笑了,眼淚順著眼角的皺紋往下淌,“當年你娘就是被八路軍的人害死的!她藏在床板下的金條,全被那些‘革命者’搜走了,還說她是漢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