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間的風帶著草木的濕氣,卷著蘇曼麗那句石破天驚的話,在眾人耳邊反複回蕩。柳如煙的臉白得像宣紙,月白色旗袍的下擺被她攥得發皺,指節泛白,先前那份從容溫婉蕩然無存。
“夜鶯……”蘇瑤喃喃重複著這個代號,眼神裡滿是失望與難以置信,“我們一起闖過騰衝的炮火,一起在苗寨躲過追殺,你怎麼會是軍統的人?”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的左輪手槍上——那是陳生在她加入隊伍時送的,說女孩子用左輪輕便,此刻卻對著曾經並肩作戰的同伴。
趙剛更是暴跳如雷,粗布短打的袖子一擼,魁梧的身形往前一站,嗓門震得樹葉沙沙響:“柳如煙!你對得起白寨主嗎?他把你當親妹子,我們把你當自己人,你竟然背後捅刀子!”他腰間的駁殼槍已經拔了出來,槍口卻微微顫抖,顯然心裡還存著一絲僥幸,希望這隻是蘇曼麗的汙蔑。
沈若雁扶著虛弱的沈若安,姐弟倆靠在樹乾上,臉上滿是驚懼。沈若安咳嗽著,斷斷續續地說:“柳……柳姑娘,你上次還送我苗寨的草藥,說……說能幫我調理身體,你怎麼會……”
陳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柳如煙,眼神銳利如刀,卻又帶著一絲複雜。他肩頭的傷口還在滲血,蘇瑤剛換好的紗布已經暈開了一小塊紅,可他仿佛渾然不覺。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平靜:“從馬龍山寨開始,我就覺得不對勁。你對昆明城的街道布局比土生土長的趙剛還熟悉,李默每次都能精準預判我們的行蹤,教堂那次,若不是你說後門有暗道,我們也不會正好撞上軍統的埋伏。”
柳如煙猛地抬起頭,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那些都是巧合!陳先生,我承認我是軍統的人,但我從未想過害你們!”她轉向蘇瑤,聲音帶著哭腔,“蘇瑤妹妹,騰衝那次,我為了救你,腿上挨了日本兵一槍,難道那也是假的嗎?在苗寨,我冒著風險給你們傳遞李默的消息,難道都是裝的?”
“那你為什麼要加入軍統?為什麼要潛伏在我們身邊?”蘇瑤的聲音帶著哽咽,她不願意相信那些同生共死的經曆都是偽裝。
柳如煙抹了把眼淚,眼神變得決絕:“我父親是軍統雲南站的老特工,三年前在執行任務時被日本人殺害,李默是我父親的學生,他收留了我,教我情報、格鬥、偽裝。他說,隻要我幫他拿到陸承澤的賬本,就能讓我加入中美合作所的特訓班,以後有機會親手為父親報仇。”她看向陳生,“我接近你們,確實是為了賬本,但相處下來,我知道你們是真正抗日的人,我一次次猶豫,一次次想告訴你們真相,可我不敢——李默手裡握著我母親的性命,她被關在軍統的秘密監獄裡。”
蘇曼麗倚在白馬上,藍色旗袍的裙擺被風吹起,勾勒出窈窕的身姿,臉上卻帶著冷笑:“說得真感人。可你彆忘了,上次我們在福康藥鋪附近接頭,你已經把陳生他們要救沈若安的計劃透露給了李默,若不是我提前給林晚晴遞了話,讓她從中周旋,你們以為能這麼順利從醫院出來?”
“你胡說!”柳如煙怒斥道,“我確實給李默傳了消息,但我故意隱瞞了蘇瑤的迷煙丸和趙剛的偽裝計劃,我隻是想讓他以為我們會硬闖,這樣你們才有機會脫身!”她從旗袍的暗袋裡掏出一個小巧的銅製哨子,“這是軍統的聯絡哨,李默讓我得手後吹三聲,他就會帶人來接應。可我吹了嗎?從醫院出來到現在,我一直把它攥在手裡,我根本下不了手!”
陳生的目光落在那枚銅哨上,又看向柳如煙腿上的傷疤——那是騰衝之戰留下的,猙獰的疤痕至今還清晰可見。他想起每次行動前,柳如煙總會提前查好路線,備好應急的藥品,甚至會記得蘇瑤不吃香菜,趙剛愛喝烈性酒。這些細節,難道都是偽裝?
“不管你有什麼苦衷,潛伏就是潛伏,背叛就是背叛。”蘇曼麗上前一步,藍色旗袍上的盤扣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李默是什麼人?黃埔軍校畢業,雙手沾滿了抗日誌士的鮮血,你以為他會真的讓你報仇?他隻是把你當棋子!”她轉向陳生,眼神變得認真,“陳先生,我可以證明我說的是真的。李默在昆明城郊有個秘密據點,專門關押反對他的人,柳如煙的母親就在那裡。而且,我還知道一個更重要的消息——陸承澤的賬本不止一本,真正記錄著軍政要員通日證據的主賬本,根本不在他的辦公室,而是在緬甸的仰光,由他的親信看管。”
“仰光?”眾人都是一驚。趙剛撓了撓頭:“那地方不是被日本人占了嗎?我們怎麼過去?”
蘇曼麗點點頭:“正是因為被日軍控製,陸承澤才覺得安全。他和山口千代子的父親山口正雄合作,通過仰光的走私通道運送軍火和鴉片,賬本上記錄的,就是他們交易的明細,還有國民黨內部不少高官的受賄證據。”她從隨身的錦袋裡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條,遞給陳生,“這是仰光據點的地址,還有陸承澤親信的照片。我父親當年就是因為發現了這條走私線,才被他們滅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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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生接過紙條,展開一看,上麵用娟秀的字跡寫著一串地址,還有一個名字:“高橋健一”。照片上的男人穿著日式西裝,麵容陰鷙,眼神裡透著一股狠勁。
“高橋健一,日本山口組的成員,也是山口正雄的侄子,”蘇曼麗解釋道,“他表麵上是仰光一家洋行的老板,實際上是陸承澤和山口千代子的聯絡人,主賬本就藏在洋行的地下室裡。”
柳如煙看著那張紙條,忽然說道:“李默也在找主賬本!他早就知道主賬本在仰光,隻是一直找不到具體位置。他讓我潛伏在你們身邊,就是想利用沈小姐知道的密碼,等你們拿到賬本後,再半路截殺,把功勞據為己有。”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陳先生,我知道我錯了,但我想彌補。我熟悉軍統的聯絡方式和暗號,也知道李默在仰光的眼線,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仰光,幫你們拿到賬本,救出我母親,然後脫離軍統。”
“不行!”趙剛立刻反對,“誰知道你是不是又在玩什麼花樣?萬一到了仰光,你把我們賣給李默和日本人,我們哭都沒地方哭去!”
蘇瑤也麵露難色:“柳如煙,不是我們不信任你,隻是這件事實在太重要了,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陳生沉默了許久,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柳如煙身上:“我相信你。”
“陳先生!”蘇瑤和趙剛同時驚呼。
“她的眼神騙不了人,”陳生說道,“如果她真的想害我們,在醫院的時候就可以直接配合李默的人把我們一網打儘,沒必要等到現在。而且,她腿上的傷,身上的疤,都是真真切切的。”他轉向柳如煙,眼神變得堅定,“但我有一個條件,從現在起,你的行動必須聽從我的安排,不能再和軍統有任何聯係。如果讓我發現你有一絲異動,我不會手下留情。”
柳如煙眼中閃過一絲感激,重重地點了點頭:“我答應你!從今往後,我隻聽你的命令,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蘇曼麗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陳先生果然膽識過人。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就該商量一下去仰光的路線。從昆明到仰光,陸路要經過滇緬公路,現在被日軍和軍統雙重封鎖,很難通過;海路要從海防港出發,坐船到仰光,但需要偽造通行證,而且船上魚龍混雜,風險也很大。”
“滇緬公路我去過,”趙剛說道,“去年我跟著商隊運過藥材,那裡的日軍檢查站查得很嚴,但有幾個路段有我們的人,可以幫忙掩護。”
“不行,”陳生搖了搖頭,“李默肯定會料到我們走陸路,他會在滇緬公路設下埋伏。海路雖然風險大,但相對隱蔽,而且蘇小姐是學生出身,沈小姐姐弟看起來像逃難的百姓,我們可以偽裝成南洋華僑,這樣不容易引起懷疑。”
蘇瑤立刻說道:“我沒問題,我父親以前在南洋做過生意,我會說幾句馬來語,應付檢查應該沒問題。”
“我也可以幫忙,”蘇曼麗說道,“陸承澤經常讓我幫他處理南洋的生意,我手裡有現成的華僑身份證明和船票,明天下午就有一班從海防到仰光的客輪,我們可以今天晚上出發,連夜趕到海防。”
沈若安靠在沈若雁懷裡,輕聲說道:“姐姐,我也能幫忙,我在陸承澤身邊的時候,聽過他和高橋健一打電話,知道洋行的大概布局。”
陳生點了點頭:“好,就這麼定了。趙剛,你去附近的村鎮買些換洗衣物和路上用的乾糧,再找兩輛馬車,我們分批出發,在海防港外的碼頭彙合。蘇瑤,你給沈少爺再檢查一下身體,把常用的藥品都帶上。柳如煙,你負責聯係白寨主,讓他派人接應我們的家人,避免李默報複。蘇曼麗,你去準備通行證和船票,我們晚上八點在山腳下的破廟集合。”
“是!”眾人齊聲應道,各自分頭行動。
山林裡漸漸安靜下來,隻剩下陳生和蘇瑤。蘇瑤正在給陳生重新包紮傷口,動作比之前更加輕柔,眉頭緊緊皺著:“剛才為什麼要相信柳如煙?你就不怕她真的是臥底?”
陳生看著她專注的側臉,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臉上,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心裡湧起一股暖流。他伸手,輕輕握住她正在包紮的手,蘇瑤的手一僵,臉頰瞬間紅透,像熟透的蘋果。
“因為我相信你的眼光,”陳生的聲音溫柔了許多,“你一直說柳如煙心地善良,隻是身不由己。而且,我們現在需要她,她熟悉軍統的運作,對我們去仰光很有幫助。”他頓了頓,補充道,“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從來沒有錯過。”
蘇瑤的心跳得飛快,連忙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手指卻不自覺地收緊了些:“油嘴滑舌。”嘴上這麼說,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她低頭繼續包紮,聲音小得像蚊子哼,“下次彆再這麼冒險了,你的傷口要是感染了,我們怎麼辦?”
“為了你,我也會好好活著。”陳生輕聲說道,目光緊緊鎖住她,眼神裡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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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瑤的臉頰更紅了,剛想說話,卻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兩人立刻分開,蘇瑤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假裝整理藥箱,心裡卻像揣了隻小兔子,怦怦直跳。
來的是柳如煙,她已經換了一身粗布衣裳,看起來像個普通的村姑,手裡拿著一個布包:“陳先生,蘇瑤妹妹,我已經聯係好了白寨主,他會派人保護我們的家人。這是我從李默那裡偷來的軍統密電碼本,或許對我們有用。”她把布包遞給陳生,眼神裡帶著一絲討好。
陳生接過密電碼本,翻開一看,裡麵都是密密麻麻的數字和符號:“很好,這個確實有用。路上小心,李默現在肯定在到處找我們。”
柳如煙點了點頭,看向蘇瑤,欲言又止:“蘇瑤妹妹,我……”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蘇瑤打斷她,語氣緩和了些,“以後好好做事,不要再背叛大家了。”
柳如煙眼中閃過一絲感激,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傍晚時分,眾人陸續趕到山腳下的破廟。破廟早已荒廢,屋頂漏著洞,牆角結滿了蛛網,但勉強能遮風擋雨。趙剛買了兩輛馬車,還帶了些饅頭和鹹菜,眾人簡單吃了點東西,便準備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