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瑟曦沒有立刻去看手機。她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臉上帶著一絲長途跋涉後的疲憊，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車內卻亮得驚人，沒有絲毫慌亂。她聽完何景亮的話，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反轉得快？”她終於開口，聲音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滿意，“那不是正好嗎？”
何景亮一愣：“正好？”
林瑟曦轉過頭，看向車窗外冰冷的承重柱和遠處閃爍的車輛尾燈，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而鋒利的弧度，如同淬火開刃的匕首。
“當然好。”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冷酷，“就是要讓所有人都選擇相信他，毫無保留地相信他。把他捧得高高的，捧到神壇上，讓所有人都覺得他無辜、隱忍、重情重義，是這場風波裡最大的受害者。”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鋼筋混凝土，看到了網絡世界裡洶湧的同情浪潮。
“信他的人越多，捧他的人越狂熱……”林瑟曦頓了頓，聲音裡淬入一絲寒冰，“等到真相被撕開，那摔下來的聲音，才會越響，越痛。那絕望的深淵，才會越深不見底。”
她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幽深的停車場通道，越野車的大燈如同兩道利劍刺破黑暗。
“我添的這把火，可不是為了燒死幾隻小蝦米。”林瑟曦的指尖在冰冷的車窗上輕輕一點，留下一個模糊的印痕，“現在，火已經燒得夠旺了，舞台也搭得夠高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凝視著某個看不見的對手，又像是在向某個遙遠的同盟者傳遞信息，低語般呢喃道，聲音輕得幾乎被空調風聲蓋過：
“接下來……警方那邊，可要接穩了。”
“崔政赫……”
她的唇無聲地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但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中，卻燃燒著冰冷的期待。
“彆讓我失望。”
(6月20日中午12：30濱橋老城區王哲租住屋)
濱橋老城區像一張被歲月揉皺的舊報紙。狹窄的巷弄兩側是擠擠挨挨的老舊居民樓，牆皮斑駁脫落，露出裡麵暗紅色的磚塊。電線如同雜亂無章的蜘蛛網，在低矮的天空中交錯縱橫。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黴味、飯菜油煙和垃圾桶隱約散發的酸腐氣息。王哲租住的單間，就在一棟灰撲撲的筒子樓四層儘頭。
房間不大，陳設簡陋。一張單人床、一張堆滿雜物的舊書桌、一個簡易衣櫃幾乎就是全部家當。唯一顯眼的是書桌上並排擺放的三塊大屏幕，以及旁邊嗡嗡作響的主機箱。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隻有屏幕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間裡跳動，映照著王哲那張寫滿焦慮和不安的臉。
屏幕上，正循環播放著星河娛樂新聞發布會的片段——車宰昊那張帶著傷痕、眼眶泛紅、充滿“破碎感”的特寫，以及下方滾動如飛的彈幕：
【心疼哥哥！】【硬核澄清！】【黑子打臉了嗎？】【守護最好的車宰昊！】
王哲網名“深度解碼王”）煩躁地抓了抓自己油膩打綹的頭發，身上那件印著二次元角色的舊t恤皺巴巴的。他剛剛看完發布會的全程直播，車宰昊那番聲淚俱下的表演和拿出的立案回執，像一盆冰水澆在他頭上。之前視頻引爆輿論帶來的短暫興奮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完了…這下真捅馬蜂窩了…”他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油膩的鍵盤，眼神慌亂地在幾個最大的社交平台頁麵間切換。熱搜榜上他的名字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全是力挺車宰昊的詞條。點進自己之前發布二創視頻的評論區，更是觸目驚心——之前熱烈討論的網友消失了大半，剩下的幾乎全是車宰昊粉絲鋪天蓋地的謾罵、嘲諷和舉報投訴。
【造謠狗！等著收律師函吧！】
【吃人血饅頭的垃圾！蹭熱度不得好死！】
【警察叔叔快把他抓起來！】
【人肉他！地址爆出來！】
每一條惡毒的詛咒都像針一樣紮進王哲心裡。他隻是一個有點小聰明、想靠揭秘蹭點熱度的普通博主，哪裡經曆過這種陣仗？一想到可能被瘋狂的粉絲人肉、網暴，甚至…線下報複，巨大的恐懼就像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坐立不安，後背的冷汗浸濕了t恤。
“不行…不行…得留點後手…”強烈的求生欲讓他瞬間行動起來。他手忙腳亂地打開書桌上方一個偽裝成煙霧報警器的微型廣角攝像頭，調整好角度，確保能覆蓋整個房間門口和小部分空間。接著，他又從抽屜深處翻出一個紐扣大小的微型攝像頭，手指顫抖著彆在自己t恤的第二顆紐扣內側，鏡頭朝外。做完這一切，他才稍微喘了口氣，癱坐在吱呀作響的轉椅上，眼神死死盯著緊閉的房門，耳朵豎起來捕捉著樓道裡的任何一絲動靜。
就在這時——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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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聲清晰、沉穩、帶著公事公辦意味的敲門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房間內死一般的寂靜。
王哲的心臟猛地一跳，差點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他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從椅子上彈起，躡手躡腳地挪到門後，屏住呼吸，顫抖著將眼睛湊到冰冷的貓眼前。
貓眼扭曲的視野裡，映出兩張嚴肅的麵孔。兩個男人，都穿著筆挺的藏青色夏季執勤警服，肩章上的警徽在昏暗樓道的光線下清晰可見。一人年紀稍長，國字臉，眉頭微鎖，眼神銳利；另一人年輕些，身姿挺拔，神情同樣凝重。他們身上散發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於國家機器的威嚴氣息。
“警察？！”王哲的腦子裡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剛剛還隻是擔心網暴，現在警察直接找上門了？！他腦子裡瞬間閃過無數可怕的念頭：是星河娛樂報警了？告他造謠誹謗？還是車宰昊的粉絲使了什麼手段？他感覺腿肚子都在轉筋，後背的冷汗更多了。
“咚、咚、咚。”敲門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重了一些，帶著催促的意味。
王哲深吸了好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按了按胸前那顆藏著攝像頭的紐扣。他顫抖著手，擰開了門鎖，將門拉開一條縫。
“你好。”年長一些的民警率先開口，聲音平穩但自帶威嚴，同時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證，“我們是濱橋派出所民警，我姓張，警號xxxxxx。”旁邊的年輕民警也出示了證件。
“王哲是吧？”張警官的目光銳利地掃過王哲蒼白的臉和緊張的神情，語氣公事公辦，“你近期在網絡上發布的關於宋允真事件的視頻內容，涉嫌關聯一起正在調查的案件，可能掌握相關線索。根據程序，我們需要請你回派出所配合調查，依法進行詢問。同時，”他頓了頓，目光在王哲簡陋的出租屋內掃視一圈，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審視，“鑒於案件性質和當前網絡輿論環境，為確保你的人身安全，我們也將依法為你提供必要的保護措施。”
“我…我的視頻？”王哲的聲音乾澀發緊，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和茫然，“警官，我隻是…隻是一個做解說的博主！我那視頻就是…就是根據網上公開資料做的二創分析！為了…為了點熱度！我怎麼可能知道什麼案件線索？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他急切地辯解著，試圖撇清關係。他製作視頻的初衷確實摻雜了蹭熱度的私心，他從未想過會真的卷入什麼案件！
“具體的情況，需要你到派出所配合我們詳細說明。”張警官不為所動，語氣依舊平穩但不容置疑，“請你理解並配合我們的工作。謝謝。”
王哲的心沉到了穀底。他看著兩位民警不容商量的神情，知道自己彆無選擇。他下意識地又按了按胸前那顆紐扣攝像頭，冰涼的觸感讓他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一點。
“好…好吧…我…我跟你們去。”他聲音發顫，艱難地吐出這句話。他轉身回屋，動作僵硬地抓起扔在床上的一個舊帆布背包，胡亂塞進去手機、充電寶和一個小型移動硬盤裡麵存著他所有的原始素材和備份），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
他跟著民警走出房門，老舊樓道的聲控燈應聲而亮，昏黃的燈光將他惶恐不安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那扇緊閉的、安裝了攝像頭的房門，又低頭瞥了一眼胸前那顆不起眼的紐扣。
不管是因為什麼被帶走，不管結果如何……“至少…我都錄下來了。”王哲在心裡對自己說，帶著一絲劫後餘生般的慶幸和一種破罐破摔的決絕，“‘深度解碼王’發了視頻，警察就找上門…這標題，絕對能爆！”
他跟著兩位民警走下昏暗、充滿黴味的樓梯，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裡回蕩。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麼，但胸前的微型攝像頭和房間裡隱藏的鏡頭，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護身符”。他並不知道，這自以為是的“護身符”，或許正將他推向一個更加深不可測的漩渦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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