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空裂縫的感覺，封碣早已不再陌生。那種短暫的失重感，空間的扭曲感，以及仿佛穿透一層冰涼水幕的觸感，對他而言，已經從最初的高度警惕，變成了如今一種歸家的信號。
當雙腳實實在在地踩在堅硬平整的水泥地上，當屬於現代都市的、混雜著各種陌生卻無害氣味的風撲麵而來時，封碣依舊本能地肌肉緊繃，銳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瞬間將周圍環境審視了一遍。
僻靜的後巷，斑駁的牆壁，幾個散發著食物發酵酸餿氣味的垃圾桶，頭頂老舊但穩定發光的路燈，以及遠處主乾道傳來的、沉悶而持續的車流聲。沒有畸變體的腥臭，沒有能量風暴的嗡鳴，沒有硝煙和血腥味，隻有……一種近乎奢侈的、令人心神恍惚的平靜。
他依然緊緊握著溫念念的手，仿佛那是連接他與這兩個世界、兩種現實的唯一錨點。
“我們……真的回來了。”溫念念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是喜悅，也是如釋重負。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熟悉的、帶著汽車尾氣和初夏夜晚微涼空氣的味道，眼眶微微發熱。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封碣不再是短暫的訪客，而是將與她在此長相廝守。
“嗯。”封碣低應了一聲，他的感官仍在高效運轉，分析著每一種陌生的聲音和氣味。“這裡安全嗎？”這是他刻入骨髓的習慣，到達任何地點的第一判斷。
溫念念愣了一下，隨即失笑，心裡卻泛起一絲心疼。她搖了搖他的手臂，語氣輕快：“安全，非常安全！這裡是我家小區後麵，最多就是有野貓翻垃圾桶，連小偷都很少來的。”
“野貓？”封碣眉頭微蹙，在他的認知裡，任何非受控的生物都可能攜帶危險。
“就是……一種小動物，很可愛的，不傷人。”溫念念趕緊解釋，拉著他往巷子口走，“走吧，我們回家，從正門進去。”
封碣任由她拉著，步伐卻依舊帶著末世特有的警惕與輕盈，仿佛隨時可以應對突發攻擊。他高大的身影和冷峻的氣質，與這寧靜的、充滿生活氣息的後巷格格不入。
走出巷口，眼前豁然開朗。小區內部道路兩旁是茂盛的綠化樹，路燈將樹葉照得碧綠透亮，幾個晚歸的居民悠閒地散步，偶爾有電動車悄無聲息地滑過。遠處居民樓的窗戶裡，透出溫暖的各色燈光，隱約還能聽到電視聲、小孩的哭鬨聲、家長的嗬斥聲……
這一切，對封碣而言，是比時空裂縫更巨大的衝擊。
這就是她從小到大生活的世界？這就是他兒子將來假期會回來居住的世界？如此……喧囂，卻又如此……安寧。每一種聲音都代表著沒有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機，每一盞燈光背後都可能是一個平凡而幸福的家庭。
“看，那就是我們家那棟樓。”溫念念指著不遠處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多層住宅樓，語氣帶著雀躍，“六樓，帶個小閣樓，雖然舊了點，但很溫馨。”
封碣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棟樓在他眼中，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需要評估防禦等級的據點。樓體結構、出入口位置、可能的狙擊點……他下意識地在心中快速勾勒。
“怎麼了？”溫念念察覺到他神態的異常，輕聲問道。
封碣收回目光，看向她，如實說出自己的想法：“結構鬆散，出入口過多，窗戶缺乏有效防護。”他頓了頓，補充道，“若在磐石城，這種建築不適合作為長期據點。”
溫念念先是愕然，隨即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引得旁邊路過的一個老太太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她趕緊壓低聲音，扯了扯封碣的袖子：“我的城主大人，這裡不是磐石城，沒有畸變體，也沒有掠奪者。這裡是家，不需要防禦工事啦！”
封碣看著她笑得彎起的眼睛，那裡麵倒映著路燈溫暖的光，純粹而快樂。他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些，意識到自己似乎又陷入了“末世思維”。他有些笨拙地嘗試解釋：“……習慣了。”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溫念念的心軟成了一灘水。她知道，要他完全卸下二十多年末世生涯刻印在骨子裡的本能，並非一朝一夕之事。
“慢慢來，”她挽住他的胳膊，將頭靠在他堅實的手臂上，聲音溫柔，“以後你會發現，在這裡，最大的‘危險’可能是我早上搶不到最愛吃的豆沙包，或者下班路上堵車。”
封碣低頭看著她依賴的姿態，感受著臂彎傳來的溫暖和重量，那種不真實的恍惚感漸漸被一種具體的踏實感取代。他“嗯”了一聲，嘗試著放鬆身體，讓自己更自然地融入這平和的環境。
兩人走到單元樓下，溫念念從隨身的小包裡掏出鑰匙，打開了厚重的單元門。樓道裡裝著聲控燈，隨著他們的腳步聲亮起，光線有些昏黃，但足以照明。
封碣注意到樓梯和扶手上有些積灰，牆壁也有小孩的塗鴉和零星的小廣告。在他的標準裡，這屬於“管理疏失”，但在溫念念看來，這隻是老小區常見的、充滿生活氣息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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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電梯，要爬六樓哦。”溫念念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當初買這裡，就是圖便宜和安靜。”
“無妨。”封碣淡淡道。彆說六樓，就是六十層，以他的體能也如履平地。他更在意的是樓梯的寬度、轉角處的視野，以及萬一發生緊急情況時的撤離路線。
爬到三樓時，他們與一個下樓扔垃圾的中年男人擦肩而過。那男人穿著寬鬆的居家服，打著哈欠，隨意地瞥了他們一眼，目光在封碣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好奇這個氣質冷硬、穿著也有些特彆的陌生男人。
封碣的身體瞬間進入戒備狀態，眼神銳利地回視過去，那是一種長期處於危險環境中形成的、近乎本能的威懾。
中年男人被他看得一怵，趕緊收回目光，加快腳步下樓去了。
“喂，你嚇到人家了。”溫念念小聲提醒，哭笑不得。
“他看了我很久。”封碣皺眉，在他看來，任何過久的注視都可能意味著潛在的威脅。
“那是因為你帥嘛，而且氣質特彆，彆人多看兩眼很正常。”溫念念隻好用這種半開玩笑的方式解釋，“在這裡，除非是警察查身份證，否則沒人會無緣無故找你麻煩的。”
“身份證？”封碣捕捉到一個陌生詞彙。
“就是一種……身份證明文件，證明你是誰，從哪裡來。”溫念念一邊繼續爬樓，一邊費力地解釋，“這個……我們以後慢慢想辦法。”她心裡開始盤算，怎麼給封碣弄一個合法的身份，這恐怕是個不小的難題。
終於到了六樓。溫念念拿出鑰匙，打開了那扇熟悉的、貼著福字的防盜門。
“歡迎回家！”她側身讓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封碣站在門口，沒有立刻進去。他首先審視著門鎖的結構——比磐石城的金屬閘門簡單太多，但在和平時代似乎夠用。然後，他的目光投向門內。
溫暖的、橘黃色的燈光從客廳傾瀉出來，照亮了門口一小塊區域。他能看到米色的瓷磚地麵，乾淨得反光；能看到不遠處柔軟的布藝沙發，上麵隨意放著幾個可愛的抱枕；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好聞的香氣，像是水果，又像是某種花卉，與末世那永遠混雜著金屬、塵土和血腥的空氣截然不同。
這就是……她在另一個世界的“巢穴”。不，是“家”。
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安寧祥和的氣息徹底吸入肺腑，驅散盤踞多年的冰冷與血腥。然後，他抬步，跨過了那道門檻。
踏入客廳的瞬間，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再次襲來。
客廳不大，但布置得溫馨舒適。柔軟的沙發，透明的玻璃茶幾，牆上掛著風景畫和他們的合影，角落裡擺著鬱鬱蔥蔥的綠植。一切都顯得那麼……柔軟，無害，甚至有些脆弱。
與他習慣了冷硬、粗獷、以實用和防禦為唯一標準的城主府，簡直是兩個極端。
溫念念關上門，反鎖，發出“哢噠”一聲輕響。這聲音卻讓封碣條件反射般地回頭看了一眼門口。
“放鬆，放鬆點。”溫念念看出他的不適應，走上前，幫他解下那件略顯沉重的舊披風，掛在門口的衣架上。然後拉著他在沙發上坐下。
沙發柔軟得超乎想象，身體幾乎陷了進去。封碣身體僵硬了一瞬，這種完全卸去支撐的感覺讓他缺乏安全感。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隻坐了沙發的前三分之一，保持著一種隨時可以暴起發力姿態。
溫念念看著他正襟危坐、如臨大敵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起身，“你先坐一下，我去給你倒杯水，然後放水給你洗個澡。你身上……還有股硝煙味呢。”
她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冰鎮的礦泉水。封碣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她，觀察著她的每一個動作。他看到她熟練地打開那個會發冷的“櫃子”，從裡麵取出透明的瓶子，然後又打開另一個櫃子，拿出兩個乾淨的玻璃杯。
這一切，對他而言，都充滿了新奇。
溫念念端著水走過來，遞給他一杯：“喝點水吧，走了那麼久。”
封碣接過杯子，觸手冰涼。他看了看杯中清澈透明的液體，又看了看溫念念。
“放心，是乾淨的飲用水，可以直接喝。”溫念念以為他擔心水質，自己先仰頭喝了一大口，滿足地歎了口氣，“啊……還是家裡的水好喝，磐石城的水總有一股鐵鏽味。”
封碣學著她的樣子，將杯子湊到唇邊，喝了一口。冰涼清冽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著一絲微甜，確實與末世那需要經過重重過濾、還常常帶著異味的水完全不同。
“怎麼樣？”溫念念期待地看著他。
“很好。”他給出言簡意賅的評價，然後又喝了一大口。這種隨時隨地都能獲得乾淨飲水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種奇跡。
放下水杯，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客廳，最終落在牆壁上的一個方形黑色物體上。“那個，是什麼？”他指著電視機問道。
“那是電視機，用來看……嗯，看新聞，看電視劇，就是一種娛樂。”溫念念拿起遙控器，按了一下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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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機屏幕瞬間亮起，色彩鮮豔的畫麵和聲音猛地充斥了整個客廳。正在播放的是一檔熱鬨的綜藝節目，嘉賓們笑鬨成一團。
封碣瞳孔微縮，幾乎是瞬間就從沙發上彈了起來，身體微躬，做出了防禦姿態，眼神銳利地盯住那個發出聲音和圖像的“怪物”。這突如其來的聲光刺激，在他聽來如同警報。
溫念念嚇了一跳，趕緊把電視關掉。“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你可能不習慣！”她連忙道歉，走過去安撫地拍著他的背，“那是電視，假的，裡麵的人和聲音都是錄製好的，沒有危險。”
封碣緩緩放鬆下來，但眼神依舊帶著審視和疑惑。“錄製好的？像留影石？”他想起磐石城某種可以記錄短暫影像的稀有礦石。
“對對對，類似，不過這個更先進，可以記錄和播放很長很長的內容。”溫念念鬆了口氣，看來用他熟悉的概念類比是個好辦法。
就在這時，封碣的肚子突然發出了一聲清晰的“咕嚕”聲。
聲音在突然安靜的客廳裡顯得格外突兀。
封碣身體一僵，臉上閃過一絲極快的、幾乎無法捕捉的窘迫。在末世，饑餓是常態，但如此清晰地暴露出來，對他而言是一種不夠警惕和虛弱的表現。
溫念念卻眼睛一亮，立刻抓住了重點：“你餓了！對了，穿越很耗費體力吧？你想吃什麼？我去做！呃……不過家裡可能隻有麵條和雞蛋了，現在出去買也來得及……”
她嘰嘰喳喳地說著，開始盤算冰箱裡的庫存。
封碣看著她為自己忙碌打算的樣子，那點窘迫瞬間被一種奇異的暖流衝散。他沉默了一下，開口道：“都可以。”在末世，食物隻有“能果腹”和“不能果腹”的區彆，口味是極其奢侈的東西。
“那怎麼行，這可是你‘正式’回家的第一頓飯！”溫念念不同意，她想了想，眼睛一亮，“要不，我給你煮碗麵，再煎兩個荷包蛋？我跟你說，我煮的麵可好吃了，以前我爸媽都誇……”
她一邊說著，一邊係上圍裙，重新走進了廚房。
封碣沒有再坐下，他跟著走到了廚房門口，倚在門框上，靜靜地看著她忙碌。
看著她打開那個會噴出火焰的灶具，看著她往一個漂亮的鍋裡接水，看著她拿出細長的、白色的“乾糧”，和幾個橢圓形的、他認識是雞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