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觀內,一股不同於往日修煉的、帶著煙火氣的熱鬨氛圍彌漫開來。聖人祭的籌備工作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這是比過年還要隆重的大事。
楊錦天擼起袖子,在廚房和庫房間穿梭,清點著各項祭品,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花生糖、綠豆餅、蔥糖薄餅、鳥餅這些甜食點心早已備好,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澱粉豆腐是清爽的配菜。重頭戲是那些需要現場製作、以求“新鮮熱辣”敬奉聖人的硬菜——炸雞、燒鵝、燒雞、烤乳豬,灶房裡煙火繚繞,香氣四溢,負責烹製的師兄們忙得滿頭大汗。
而所有祭品中,最不容有失的,便是那一個個滾圓碧綠的大西瓜。
“虎瓜!虎瓜放哪裡了?清點數量,一個都不能少!”大師兄義舟粗獷的嗓門在院子裡回蕩,他正指揮著幾個年輕弟子將一筐筐“虎瓜”搬到祭壇旁。在這裡,西瓜被特意稱為“虎瓜”,蓋因“西”字在某些語境下被認為不吉,而“虎”則威猛吉祥。這習俗源於古老的傳說,據說一千八百年前,正是聖人趙虎將這種甘甜多汁的果實帶給百姓,從此,“虎瓜”便成了聖人祭不可或缺的聖物,象征著聖人的恩澤。也因為不能久放,祭祀結束後,這些“虎瓜”便會當場切開,分給所有在場的人,尤其是孩子們,這往往是祭典中最受期待的環節之一。
楊錦天看著那些圓滾滾的“虎瓜”,嘴角就不自覺地上揚。他小時候最盼望的就是這一刻,不僅能吃到清甜的瓜,還能看精彩的皮影戲、木偶戲,那是屬於所有孩子的歡樂時光。作為老君觀的門徒,他深知這聖人祭的規矩——未成年的弟子可以純粹享受節日,而一旦成年,便需承擔更多祭祀職責,漸漸遠離那份單純的玩樂。眼看自己快成年了,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能以“孩子”般的心態參與其中,怎能不格外珍惜和興奮?
二師兄義雄也從海關請了假回來幫忙,他心思縝密,負責核對流程和安排席位。隻見他拿著清單,一邊核對,一邊調度:“這邊!三牲禮要擺正!水果盤往左一點!還有那些‘虎瓜’,對,就擺在那位前麵!”整個老君觀上下下都動員起來,忙而不亂,充滿了莊嚴而又喜慶的儀式感。
這聖人祭並非年年都有,其日期需要通過古老的占卜方式選定吉時,有時甚至幾十年才能遇到一次“聖杯”準允的年份。因此,不僅是老君觀本觀弟子,許多與老君觀有淵源的南方各族異人、乃至附近的鄉民,都會聞訊趕來,使得這場祭祀更像是一場跨越族群的大型盛會。
李莎拉好奇地打量著這一切。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如此具有中原特色、又如此隆重的異人祭典。空氣中混合著香火、食物和山野的氣息,人們臉上洋溢著虔誠與期待,這種奇特的氛圍讓她感到既陌生又有趣。
她的目光隨後被大殿正中那尊祖師爺雕像吸引了。那並非她想象中仙風道骨、威嚴肅穆的神像,而是一隻雕刻得略顯古樸、甚至有些卡通化的胖老虎形象,憨態可掬,似乎年代已非常久遠。她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這家道觀的祖師爺……還挺彆致的。就是感覺……不太莊重?”
就在這時,她看到那位一直神秘莫測的白衣道人也緩步走到了那尊胖老虎雕像前。他靜靜地佇立片刻,然後,在李莎拉有些錯愕的目光中,非常自然地、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鄭重,對著那隻卡通胖老虎,躬身行了一禮。
這一幕,與周圍忙碌而莊嚴的祭祀籌備景象,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和諧與反差。李莎拉忽然覺得,這片土地上的信仰和傳統,遠比她想象的更加深邃和……有趣。
這場籌備已久、聲勢浩大的聖人祭終於圓滿落幕。當最後一批香客和山民代表踏上歸途,喧囂了數日的老君觀漸漸恢複了往日的清靜,隻留下滿地的鞭炮碎屑和空氣中尚未散儘的香火、食物混合氣味,以及一群累得幾乎要散架的道觀弟子。
這場祭祀,早已超越了單純的宗教儀式。放眼望去,山門外那片平地上留下的臨時攤位痕跡,無聲地訴說著它另一重更實際的功能。從很久以前開始,每逢聖人祭,周邊山區的各個村莊、寨子都會派出代表,帶著他們一年的收獲前來。在豐收的年景,攤位就擺得格外多,東西也格外豐富。這不僅是向聖人表達敬意,更是向山外的世界展示自家山貨的日子,指望著能換回更多的銀錢,貼補家用。
楊錦天一邊揉著發酸的胳膊,一邊幫著幾位腿腳不便的老爺爺、老奶奶收拾所剩無幾的貨物和攤位。他想起師父劉仁勇曾經在酒後,帶著幾分唏噓跟他講古:
“小子,你是沒經曆過,也不知道……聖人出現前的世道,跟聖人出現後的世道,那根本就是兩個世界!”師父的眼神會變得悠遠,“要不是後來那兩場‘絕望之戰’打得天地失色,要不是上麵的皇帝老爺們一個比一個混賬,把聖人留下的好底子都敗光了……咱們的日子,何至於後來又苦成那樣?”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師父說過,現在很多看似普通的東西,比如更高效的農具製作方法、一些基礎的水利工程理念、甚至包括如何合理利用山林資源持續產出,在聖人的時代就已經有了雛形或者已經被推廣。而聖人帶給那個黑暗時代最實實在在的禮物,除了高產耐活的糧種,就是鹽。
在通訊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漢末及以後漫長的歲月裡,對於深居群山的百姓而言,食鹽是維係生命卻極難獲取的寶貴物資。傳說中,聖人趙虎不僅帶來了製鹽、儲鹽的法子,更組織開辟了相對安全的交易通道。每逢聖人祭,四麵八方的山民便會背著獸皮、藥材、山果,走上幾天幾夜的山路,彙聚到老君觀附近,主要目的就是用山貨換取那雪白晶瑩的鹽巴。能讓人心甘情願記住一千八百年,甚至將其神化,這樣的人,必然是為他們帶來了最根本、最迫切生存希望的。
時光荏苒,到了今天,科技的發展早已改變了生活麵貌。柏油路修到了大山深處,汽車可以直達許多寨子門口,食鹽也不再是稀罕物,在任何一個鄉鎮的小賣部都能輕易買到。很多寨子裡的年輕人也更願意走出大山去打工,見識更廣闊的世界。
但很多老人,卻依然固執地遵循著古老的傳統。他們或許不再需要背著沉重的背簍走幾天山路,可以坐著兒子的摩托車甚至包一輛小麵包車過來,但他們依然會選擇在聖人祭這天,帶上精心挑選的山貨——可能是自家熏製的臘肉、新采的野菌、編織的竹器、或者幾隻肥碩的土雞——來到老君觀以及另外幾個門派附近的那幾個點,擺上一個小攤。
楊錦天看著這些老人,心裡明白,他們堅守的,或許不僅僅是交易,更是一種情感的寄托,一種對過往歲月的追憶。就像他自己,明明知道現在城裡什麼都能買到,卻依然懷念小時候在聖人祭上,等著分一口“虎瓜”,看一場皮影戲的那種單純的快樂。這些老人,或許也是在用這種方式,試圖找回那份存在於記憶深處的、屬於他們那個年代的“小時候的感覺”。
他幫忙將一位阿婆的矮凳和空竹筐搬上她兒子的摩托車後座,心中忽然湧起一陣莫名的感觸。科技的進步,讓生活便利了太多,但也讓一些維係了千百年的人情紐帶和傳統習俗,不可避免地變得淡薄。就像決定聖人祭能否舉行的“聖杯”,近年來能連續擲出九次吉兆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了。
楊錦天隱隱有種感覺:或許,冥冥中的那位聖人,也看到了這世道的變遷。他或許覺得,山裡的子民們已經不再像古時那樣,迫切需要依靠這一年一度、固定場所的集會來換取生存的必需品了。通往山外的路已經打開,世界變得更小了。聖人祭,這個最初為了“讓山裡人方便出來賣東西換鹽”而形成的古老集會,其最原始的使命,正在緩緩地落下帷幕。未來,它或許將更多地,作為一種純粹的文化記憶和精神象征,留存下去。
聖人祭的熱潮已然退去,喧囂的人聲與鼎沸的煙火氣如同退潮般消散。山門外那片平地上,隻餘下零星的攤位正在做最後的收拾,以及滿地狼藉的瓜果皮屑、鞭炮碎紅。幾日前的摩肩接踵與熱烈叫賣,仿佛隻是一場短暫的幻夢。
白衣道人獨自立於觀門前的石階上,素白道袍在漸起的山風中微微拂動。他望著眼前迅速冷清下來的景象,那雙仿佛看儘了滄海桑田的眸子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波瀾。他緩緩抬起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層雲,望向了那不可知的無儘蒼穹,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輕喟歎:
“這就是……大老爺您當年曾說過的,‘未來’的光景麼?”
他的聲音裡沒有疑惑,隻有一種沉澱了無儘歲月的了然與淡淡的唏噓。
“的確……很是熱鬨。”
這聲感歎,包含了太多。他見證了這人間從依靠雙腳與背簍丈量山路,到如今車輪滾滾、信息瞬達;從為了一捧鹽巴而翻山越嶺,到物資相對豐沛、交易方式多樣。這急劇的變化,即便對他而言,也堪稱翻天覆地。熱鬨是真實的,但熱鬨之後的冷清,以及這冷清所預示的傳統方式的式微,也同樣真切。
沉默良久,他收回望向天際的目光,轉而投向了更遙遠的虛空,仿佛在與某個存在對話,又似在獨自沉吟。一首詩,自然而然地在他心間流淌而出,如同山澗清泉,冷冽而清晰地映照出他漫長的一生:
紫綬縛形終是客,
青鋒斷孽了塵緣。
爐中煉得神形固,
世外偷得甲子閒。
孤影徒望滄海變,
殘魂空滯人間煙。
不知故友歸何處,
唯見桃花落滿肩。
喜歡影綜:我在韓劇做有錢人請大家收藏:()影綜:我在韓劇做有錢人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