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襟雲山火災過後的第六個清晨,天邊剛浮現的朝陽被一層薄薄的陰霾所籠罩,空氣中仍彌漫著淡淡的草木灰氣息。此時,在陡峭山崖邊的襟雲山莊內,身著素色綢衣的茶藝師銀小姂正專心清掃著莊前蜿蜒的山徑,忽然她丟下掃帚,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台階回到山莊院落中,一邊向莊堂跑一邊急促地喊道:“來人了!來人了!是洳漱先生他們到了!是西雪老師的老朋友洳漱先生帶著人來了!”
正在畫室對著牆上畫布作畫已近半個時辰的西雪盈嵇聞聲一怔,手中的彩筆懸在半空,一滴油彩滴落在地麵。他愣神許久才從自己的創作狀態中恍然回神,一時連木屐都來不及穿,赤著腳就急匆匆奔向院外。
當西雪先生趕到山莊前院的青石柵欄門前時,幾隻雪白的大鵝早已聚集在那裡興奮地拍打著翅膀,發出歡快的鳴叫聲。他們已先於主人歡迎了起來。
朝暾初露中,隻見東麵懸崖山徑上一行六七人正逆著天光走來。他們高矮胖瘦不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幾個年輕人、中年人肩上扛著、手裡提著各式行囊,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三人還拎著跳動著火光的燈籠。這說明他們為了避開太陽出來後上山的炎熱,很早就出發了。
此時,他們已經很累了,正緩步走過山莊下麵山道懸崖邊的石刻,穿過迎風飄揚的莊旗,在薄霧籠罩的山路上留下一串輕重不一的腳步聲。
西雪先生見眾人到來,連忙迎上前去,連聲地說道:“真是有勞諸位遠道而來!有勞各位長途跋涉!這大熱的天兒,實在是辛苦各位了,太辛苦了!”說到這兒,他走到白須飄飄的年長者跟前,“洳漱大哥,您帶著隊伍一路走來,真是勞心勞力啊!”伸手攙扶住他。
白須飄飄的洳漱歸鴻道:“老朽不頂用了,畢竟歲月不饒人啊!”
“哪裡哪裡,您這精神頭可是太足了!”說話間,西雪先生忽然瞥見有人因看見衝下院前台階的大白鵝而遲疑不前,趕緊和藹地寬慰道:“莫怕莫怕!來過咱家的人都知道,咱家這大白鵝最是溫順,是專門來迎接貴客的,他們就跟那黑白殺天使寶寶似的可愛著呢,絕不會啄人,諸位儘管放寬心,大步往前走便是!”
然而風塵仆仆趕來的眾人早已筋疲力儘,哪還有力氣邁開大步,他們紛紛放下手中沉甸甸的物件,或倚或靠地癱坐在懸崖邊的山石上歇息,一張張汗涔涔的臉龐卻都朝著西雪先生露出疲憊而真摯的笑容。
“走不動了,走不動了!”眾人氣若遊絲地連連擺手:“實在走不動了,真的走不動了,一步也挪不動了……”
西雪先生一邊快步走下台階相迎,一邊心疼地念叨:“受累了受累了,真是太辛苦了……洳漱大哥,你們這些文人雅士,平日裡連隻雞都抓不住,這次居然帶著這麼多物品,還抬著半桶油,爬上這半座山來,怎麼想的,當運動員啊?這不是難為自己嘛!難道是要參加鐵人五項不成?”
白須飄飄的洳漱歸鴻喘著氣解釋道:“眼下正值特殊時期,大夥兒都覺得空著手來見你這位盈嵇大師實在說不過去。說來也慚愧,這些禮物雖不起眼,卻是東家湊一點西家湊一點拚起來的,其中有不少還是那些未能上山的老師朋友們的心意呢。”
西雪先生聞言感動不已:“哎呀,洳漱大哥這番話,可真是讓我心裡過意不去啊。”
這時,莊院裡茶藝師銀小姂和一個男子已來到這群文化人麵前,將最重的幾樣東西拎著背著帶到院子裡去了。
年輕的女詩人間丫弞容帶著些許歉意說道:“其實最該不好意思的是我呢。原本一些小事情該由我做的——比如我本打算自己拎那個輕便的小布袋,可桓珪老師二話不說就接了過去;我想著那就幫忙打打燈籠照照路吧,誰知桓珪老師又體貼地代勞了,我就空著手這麼走上來了。”說到這兒,間丫弞容感歎道,“桓珪老師溫柔地對我說:你專心走路就好,多留意觀察周圍,這樣才好找到寫詩的靈感。不僅如此,他一路上還特意為我們哼唱著小曲,給我們鼓勁。真是沒想到,在歌壇上赫赫有名的偃洋桓珪老師竟會這般細心周到,這麼懂得照顧人。”說到這兒,她轉向一位比她年齡略長的女人,“冰詩姐,能嫁給偃老師這樣體貼的丈夫,你真是太幸福了!”
亞冰詩聞言神色略顯尷尬,低聲回應道:“是嗎?他……好像很久沒有這樣照顧過我了呢。”
年輕男子右耳見狀趕緊打圓場:“間丫快彆說了,再說下去冰詩姐可要吃醋啦!”
偃洋桓珪爽朗地大笑起來:“哈哈哈,你們冰詩姐才不會這麼小心眼呢,她可是出了名的大度女人啊!”
亞冰詩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嘴角微微牽動像是要笑,卻又最終沒能真正笑出來。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既像是懷念,又帶著幾分悵然。
洳漱歸鴻轉移開話題,適時地將對話引回到正事上:“說起我們帶的這些東西,真是讓人見笑了。除了隊伍裡那個年輕小夥子右耳扛了半桶油,我們其他人帶的都是些輕的袋子,每個袋子的重量都不超過十斤。說實話,我們這些人確實不太中用。特彆是像我這樣上了年紀的老頭子,更是力不從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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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能這樣講啊,都是乾旱這些年餓的呀,大家身體虛弱呀!唉,真是辛苦你們了。”西雪先生說著,轉頭對茶藝師銀小姂吩咐道:“小姂,再辛苦一下,幫他們把所有的東西都接過來吧。”
茶藝師銀小姂溫柔地應了聲“嗯嗯”,那聲音如同春風拂過竹林般輕柔。她隨即與匆匆趕來的西雪先生的妻子金綰弦個一起投入迎接中。
大家看到女主人出現,連忙七嘴八舌地一起問候起來。
隻見金綰弦個臉上始終掛著明媚的笑容,一邊熱情地向在場的每一位賓客點頭致意,真誠地道著感謝,一邊手腳麻利地將各式各樣的物品搬進院子。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在她手中顯得格外輕巧,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她身上係著的那條藍底白花的碎花圍裙,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醒目,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如同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她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氣質十分獨特,既有書香門第女主人的優雅從容,又帶著山野村婦的樸實勤懇,兩種特質在她身上完美融合,形成了一種令人倍感親切的魅力。
西雪先生麵帶溫和的笑意望著妻子離去的背影,回頭對大家說道:“夫人昨兒個才剛剛上山回莊呢。”
聽聞此言,來客們立刻爆發出一陣歡呼,七嘴八舌地接話道:“哎呀呀!這可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咱們今兒個算是趕上了好時辰,碰上好運氣了!”
西雪先生一邊引導客人們往院子裡走,一邊感慨地說道:“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在這樣的日子裡能來看望我們,我和家人都非常感激。前天來了一些婦女和孩子,他們看了報紙或者聽人講了,要來慰問救火英雄,昨天政府方麵也派人來了,他們還為救火英雄們頒發了國王獎章。說來慚愧,我也僥幸獲此殊榮,當時真是激動得熱淚盈眶。”
洳漱歸鴻立刻接口道:“盈嵇兄完全配得上這份榮譽啊!”
西雪先生卻連連擺手,滿臉謙遜:“哪裡哪裡,我跟那些真正的英雄比起來差遠了。”
洳漱歸鴻堅持道:“盈嵇兄太謙虛了,你千萬彆這麼認為!要知道盈嵇兄可是最早發現火情的人,也是第一個帶領大家投入滅火戰鬥的。這份榮譽,盈嵇兄當之無愧!”
說話間,他們一行人已經緩步來到了庭院中那兩棵蒼翠茂盛的巨大雙生樹下。
西雪盈嵇停下腳步,目光溫柔地注視著身邊幾隻悠閒踱步的大白鵝,若有所思地說道:“說來也怪,這幾隻大白鵝前些日子突然不見了蹤影,我原以為是被那場可怕的山火給驚嚇到了,又或者像往常一樣結伴去山腳下的溪邊覓水嬉戲。可今日不知是誰給他們通風報信,他們竟似通靈一般,天還沒亮就都趕回來了,仿佛早就知道會有貴客臨門似的。”
洳漱歸鴻聞言不禁莞爾,眼中閃爍著愉悅的光芒:“他們定是感應到了我們的虔誠之心吧!為了避開白天的酷熱,我們特意在半夜就啟程趕路。隻是剛經曆過那場山火,大家心裡都還存著幾分懼意,連火把都不敢點,隻提了三盞綾絹燈籠做照明。如果不是要上懸崖,兩盞燈籠就夠了,因為要經過懸崖,所以多加一個安排在隊伍中間。”
站在一旁的中年女子接過話茬,語氣中帶著幾分自豪:“不過我們帶的煤氣燈倒是挺亮的,那光芒雖然柔和,卻也不比尋常火把的光亮遜色多少。”她說著,輕輕晃了晃手中那盞造型典雅的燈籠,昏黃的光暈在晨霧中暈染開來,為這靜謐的庭院更添幾分溫馨。
這時莊前庭院那兩棵遮天蔽日的雙生樹上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眾人都不由得心頭一驚,紛紛抬頭張望。隻見西雪盈嵇不慌不忙地擺了擺手,笑著說道:“諸位莫慌莫慌,想必是那幾個貪涼的小家夥在樹上睡了一整夜,這會兒聽到貴客來了正要下來呢!”
他話音剛落,就見兩隻圓滾滾的黑白殺竹熊抓著粗壯的藤蔓,像蕩秋千一般從高高的樹屋上輕盈地蕩了下來。
大家頓時睜大了驚喜的眼睛,精神為之一振。
洳漱歸鴻見狀也忍不住驚訝地問道:“盈嵇兄,你什麼時候在家裡養了這麼可愛的竹熊啊?”
西雪盈嵇聞言莞爾一笑,解釋道:“這可不是我養的。莊裡以前養的那隻雲山跟他們下山住到王城去了。這些小可愛們是他們自己把我這兒當成家了,經常來我這裡做客過夜。有時候來兩三隻、四五隻,有時候甚至能來七八隻、十多隻呢!”說著他臉上露出自豪的神情,“這次山火警報能夠及時發出,還多虧了團子寶寶們——飛雲、貝貝和萌寶,他們可是立下了大功呢!要我說啊,國王的獎章就該頒給這些機靈的小家夥才對!他們比我功勞大多了!”
“哈哈,”洳漱歸鴻恍然大悟地笑了:“原來就是他們啊!現在整個王國都在傳頌他們的英勇事跡呢,報紙雜誌都在報道,說他們是咱們縉綾國襟雲山的大福星。要不是他們及時發現火情,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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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雪盈嵇道:“是啊是啊,本來就愛他們到不行,現在啊,就更愛他們了!”
“我們來得太早,那些英勇無畏的救火英雄和白衣天使們應該還在休息吧,現在時間尚早,我們就暫時不去打擾他們寶貴的休息時間了。”洳漱歸鴻麵帶微笑,一邊在前院落座,一邊撫摸著黑白殺竹熊,一邊吹著山風,一邊向西雪盈嵇介紹道:“盈嵇兄,讓我為你詳細介紹今天前來的諸位:除了你相識多年的老友——享譽文壇的科幻作家天莢先生、深受孩子們喜愛的童話大師蜻蜓點水女士、紅遍大江南北的著名歌星偃洋桓珪先生和縉綾戲劇界巴派傳承人亞冰詩女士這對伉儷之外,我們還邀請了新銳青年詩人間丫弞容才女、國際知名的建築大師?何先生、才華橫溢的青年雕塑家右耳先生,以及來自澤月國旅居巴國多年的傑出青年畫家玉泓湃先生。算上老朽洳漱歸鴻在內,我們這次登山正好湊齊了九位,這個數字也相當吉利呢。更有趣的是,我們這群人中,有一半的名字都帶有水字旁或與水相關的字。”說到這裡,洳漱歸鴻輕撫著銀白色的長須,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繼續道:“而且啊,往後古陸藍星帶水的名字會越來越多。據我所知,這十年來乾旱,整個藍星各國新出生的孩子們,他們的名字十有八九都會帶水字旁。”
大家聽到這兒,感慨萬千地直點頭。
年輕的女詩人間丫弞容聞言,忍不住插話道:“這些年的乾旱真是改變了很多事情呢!就連我這個從小就有恐水症的人,現在居然都不治而愈了!”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幾分俏皮。
聽到這番話,歌星偃洋桓珪立即關切地轉向她問道:“間丫,你原來害怕水嗎?”他的語氣中滿是好奇。
間丫弞容眨了眨眼睛,略帶撒嬌地回應道:“是啊,我從小就對水有種天生的恐懼感,連洗澡都會緊張呢。”她一邊說著,一邊不自覺地絞著手指。
偃洋桓珪立即拍著胸脯保證道:“沒關係,有我在就不用擔心了!要是你哪天不小心落水了,我一定會第一時間跳下去救你的!”他的話語充滿自信,卻讓坐在一旁的妻子——著名戲劇演員亞冰詩臉色微變,不悅地瞥了丈夫一眼。
洳漱歸鴻笑著擺了擺手說道:“其實原本還有二三十位貴客要一同前來的!哈哈哈,差不多半個巴國的文化藝術界重量級人物都打算親自登門拜訪呢!不過大家經過商議後都覺得,眼下這個特殊時期實在不宜過多打擾,所以就特地委托我們幾個作為代表,專程來探望救火英雄們的同時,向您及全家致以最誠摯的問候和祝福!”
西雪盈嵇聞言激動得聲音都有些哽咽了:“這份心意實在太令人感動了!大家這麼惦記著我們,又這麼為我們考慮,真是讓我們全家人都感動得不知該如何表達才好!”
在靜謐祥和的清晨時光裡,眾人皆安坐在舒適的座椅上交談著。然而年輕的女詩人間丫弞容卻顯得格外興奮,她不願落座,而是興致盎然地來回踱步,時而駐足遠眺,時而仰首細看。方才落座不久的歌星偃洋桓珪見狀,也立即起身相陪,與她並肩漫步,不時為她指點風景,耐心介紹。而他的妻子亞冰詩則獨自坐在那張雕花搖椅上,神情冷淡,嘴角微微下垂,目光閃爍不定,既想望向那對並肩而行的身影,又似乎在刻意回避著什麼。
當目光觸及襟雲山莊如詩如畫的美景時,女詩人間丫弞容忍不住發出陣陣驚歎:“天啊!這山莊實在太美了!簡直美得不可思議!這棵榕樹……天呐,我這輩子都很少見過這麼巨大的榕樹!它簡直像是從神話故事裡長出來的!它就是一首恢宏的詩!”
站在一旁的洳漱歸鴻聞言,輕輕撫摸著銀白的長須,慢條斯理地解釋道:“盈嵇兄的祖輩當年正是被這棵雙生神樹所吸引,才決定在此建立山莊的。傳到盈嵇這一代,一是幾百年的風雨讓山莊老舊了,二是他有太多自己的想法,於是他又按自己的美學原則做了一次大的改造,新建部分都是他自己設計的。最難得的是,他所有的設計都充分考慮了這棵萬年古榕的形態,以及前有懸崖、後有石峰的特殊地形,最終打造出了這個舉世無雙、獨具匠心的建築傑作。毫不誇張地說,如今這襟雲山莊已是縉綾在藍星上最具代表性的地標性建築之一了。”
被稱讚的西雪盈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洳漱大哥,您這番讚美我都聽過幾百回了,實在是不敢當啊!”
洳漱歸鴻指了指身邊陶醉在美景中的年輕女詩人,笑道:“今天不是有初次到訪的客人嘛,自然要多介紹幾句。說真的,就憑這個設計,你完全可以在國際上拿個‘藍星之光’建築大獎!”
西雪盈嵇開懷大笑:“看看,又來了!洳漱大哥這是要把我誇上天啊!”
洳漱歸鴻正色道:“不過我們今天來訪的主要目的,可不是為了誇讚這座山莊,也不是為了讚美這棵與智慧樹共生的萬年古榕。我代表所有不請自來的客人說明來意:一是專程探望救火英雄,二是給大師及其家人壓驚,恭賀貴府安然度過災厄,大災無虞,全家無傷,老小平安無恙!第三個來意等會兒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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