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緩緩沉降,如同為這場驟然的靜默落下帷幕。
賽琳卡站在廢墟之上,黑色的鎧甲沾染了塵土與細微的灼痕,胸前的凹陷顯得格外刺目。但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傷勢,那雙紅色的眼眸穿透逐漸稀薄的塵埃,牢牢鎖定的並非林昭然蓄勢待發的戰鬥姿態,而是她額角那個清晰浮現的、不祥的純黑色錨點印記。
林昭然劇烈地喘息著,純白的火焰在她體表明滅不定,如同她此刻混亂的心緒。她強撐著劇痛和能量透支的身體擺出防禦姿態,赤紅的瞳孔緊盯著對手,警惕著下一次石破天驚的攻擊。
然而,預想中的狂暴攻勢並未到來。
賽琳卡隻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方才那野獸般的憤怒仿佛被某種更沉重的東西壓了下去,她的眼神複雜得讓林昭然看不懂,那裡麵有審視,有驚愕,甚至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共鳴般的刺痛。
死寂在兩人之間蔓延,隻有風穿過峽穀的嗚咽聲。
就在林昭然幾乎要被這詭異的寂靜逼得再次搶先出手時,賽琳卡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她的聲線依舊帶著那份獨特的沙啞,但先前戰鬥中的狂放與戲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沉凝的探究,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你額頭上那個東西。”賽琳卡抬起手,用指尖隔空點了點自己的額角相應位置,目光如炬:“那個‘世界錨定’的詛咒烙印……是哪來的?”
林昭然渾身一僵,擺開的拳勢下意識地鬆懈了一分。
她萬萬沒想到,對方停下死鬥,問出的竟然是這個。
這個詛咒是她最深沉的噩夢,是無法回歸故鄉的枷鎖,是時刻提醒她與非人命運相連的恥辱標記。她曾用劉海小心遮掩,卻在此刻因傷勢和能量波動而顯露無疑。
“……關你什麼事?”林昭然的聲音因戒備和虛弱而顯得有些乾澀,她無法理解這個敵人的意圖。
賽琳卡對她的抗拒不以為意,反而向前踏了一步。這一步沒有殺氣,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壓迫感。她紅色的瞳孔微微眯起,視線仿佛要鑽透林昭然的皮膚,看清那詛咒的根源。
“是不是那個沒眼睛的混蛋騎士給你打上的?”賽琳卡的聲音陡然低沉,帶著一種冰冷的、幾乎要凝出實質的恨意。
林昭然如遭雷擊,蓄勢的拳勢徹底僵在半空,赤紅的瞳孔驟然放大。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隻剩下震驚和難以置信。對方怎麼可能知道?這個詛咒……和無目騎士……
“……無目騎士?”她幾乎是本能地,聲音乾澀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試圖用一種茫然的語氣掩飾內心的驚濤駭浪:“那是……誰?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賽琳卡發出一聲極輕的、充滿譏誚的嗤笑。那笑聲裡沒有溫度,隻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洞悉和疲憊。
“小妹妹,”她看著林昭然,眼神銳利得像能剝開一切偽裝:“在我麵前裝傻,你還嫩了點。”
話音未落,她右手猛地抬起,扣住自己左肩那處被林昭然撞得凹陷碎裂的肩甲連接處,手指用力一掰——
“哢噠”
一聲金屬脆響。
那部分沉重肩甲被她乾脆利落地卸了下來,隨手扔在腳下的碎石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失去了鎧甲的遮蔽,露出了底下黑色的內襯。而就在她左肩鎖骨偏下的位置,皮膚上——
一個與林昭然額頭上如出一轍的、扭曲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純黑色錨點詛咒印記,赫然烙印在那裡!
那印記似乎已經存在了很久,顏色深黯,幾乎與周圍的皮膚融為一體,卻又無比清晰地昭示著其存在,像一個永恒的枷鎖。
賽琳卡側過頭,用下巴點了點自己肩上的烙印,紅色的眼眸重新看向林昭然,裡麵翻湧著同病相憐的殘酷意味。
“現在。”她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還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嗎?”
林昭然瞳孔中的戒備和虛張聲勢,在看到那個與自己同源的詛咒印記時,徹底碎裂了。她緊繃的肩膀垮下幾分,喉頭滾動了一下,最終放棄了徒勞的偽裝。
“……你想表達什麼?”她的聲音依舊乾澀,卻不再是全然的敵意,而是混雜著震驚、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尋求答案的急切:“你這個……又是哪來的?”
賽琳卡沒有立刻回答。她拖著那柄插在地上的無鋒重劍,劍尖在碎石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一步步緩緩走向林昭然。
林昭然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腳跟抵住一塊焦黑的碎石,停了下來。她看著這個剛剛還與自己生死相搏的女人,看著她肩上那個刺眼的烙印,強忍著沒有再次後退。
賽琳卡走到她麵前,停下。她們離得很近,近到林昭然能看清對方白色睫毛上沾染的灰塵,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混合著血腥與冷鐵的煞氣。
然後,賽琳卡抬起那隻沒握劍的手,出乎意料地、甚至算得上“輕柔”地拍了兩下林昭然的肩膀。那動作不像敵人,倒像是個……疲憊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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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賽琳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近乎玩笑的、卻毫無笑意的表情:“那現在,咱倆還算敵人嗎?”
林昭然幾乎是脫口而出,斬釘截鐵:“當然是!”
賽琳卡盯著她看了兩秒,忽然仰頭爆發出幾聲短促而沙啞的苦笑,那笑聲裡充滿了無儘的嘲弄,不知是對林昭然,對她自己,還是對這該死的命運。
“哈……哈哈……好,好一個‘當然是’。”她止住笑,紅色的眼眸重新聚焦在林昭然臉上,那裡麵翻湧的情緒複雜得令人窒息。
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沙啞,問道:
“那麼,這位堅定的‘敵人’……”
“想不想聽聽……你對麵這個‘敵人’,還有她肩上這玩意兒的故事?”
林昭然渾身肌肉依舊緊繃,純白的火焰在掌心微弱地跳躍,如同她高度戒備的神經。她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賽琳卡,絲毫不敢放鬆。眼前這個女人剛剛差點殺了她,現在卸下肩甲露出詛咒,更像是一種危險的迷惑。她隨時準備迎接可能的突襲。
但……那個烙印。那個與她額角如出一轍的、散發著同源不祥氣息的印記,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她全部的敵意和防禦,直抵內心最深的恐懼與茫然。她太想知道這詛咒究竟是什麼,它背後到底連著怎樣可怕的命運。
於是,在凜然的戒備中,她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錯辨的警惕,卻又有一絲動搖:“……說。”
賽琳卡對她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似乎覺得有些好笑,又或許早已習慣。她紅色的眼眸望向遠處破碎的天空,仿佛穿透了時間,裡麵的狂放與戲謔沉澱下來,隻剩下一種冰冷的、被歲月磨礪過的麻木痛楚。
“大概二十年前。”她的聲音低沉沙啞,像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舊聞,卻又帶著刻入骨髓的重量:“我還是莊園區塊的一個小娃娃。那地方,跟正世界的歐洲差不多大,種滿了看不到頭的莊稼……那天,我跟往常一樣,在田埂邊跟我爹娘告彆,他們要去乾活……”
她的語調平鋪直敘,卻讓林昭然仿佛看到了那片寧靜的、充滿生機的廣闊土地。
“然後。”賽琳卡的聲音驟然繃緊,像一根被拉到極致的弓弦:“天……黑了。”
不是夜晚的降臨,而是一種更恐怖的東西遮蔽了天空。
“一道巨大的、黑色的……刀的餘波,”她試圖描述那無法形容的景象,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握住了重劍的劍柄:“就那麼……從天上飄過去。不,不是飄,是碾過去……”
她頓了頓,似乎在抵抗那段記憶帶來的衝擊。
“連帶起來的能量……就那麼一下,”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冰冷:“整個莊園區塊……沒了。”
“我躲得快,鑽進了田邊一個廢棄的灌溉渠,沒受什麼傷。等我爬出來……”賽琳卡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細微的顫抖,儘管她的表情依舊硬得像石頭:“……整個世界都變了。田沒了,房子沒了,人……也沒了。”
“全都變成了……紅色的霧。風一吹,就散了。”她抬起眼,紅色的瞳孔裡空茫茫一片,映不出任何東西:“就隻剩下我一個,站在那片什麼也沒有的紅土地上。”
林昭然屏住了呼吸,掌心跳躍的白焰不知何時已然熄滅。她想象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景象,那是比任何噩夢都要徹底的虛無和毀滅。
“我哭了。”賽琳卡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嚇傻了,除了哭,不知道還能乾什麼。”
“然後,我的哭聲……就把那個罪魁禍首引來了。”
“無目騎士。”她吐出這個名字,像吐出一塊冰碴,冰冷刺骨。
“祂從那種純粹的毀滅裡走出來,走到我麵前。我根本不知道祂那天為什麼要毀掉一切,到現在也不知道。”她的語氣裡沒有疑惑,隻有認命般的漠然:“祂就把我……提了起來。”
賽琳卡空著的手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己左肩的烙印,那個動作帶著一種經年累月的習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