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紮著想爬起,但斷腿的劇痛讓他動彈不得。他絕望地拔出腰間僅剩的一柄鑲寶石的匕首,死死攥在手中,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麥田邊緣的方向,布滿血絲的眼球裡隻剩下最原始的、困獸般的恐懼和瘋狂。汗水、血水、泥漿混合著,從他扭曲的臉上淌下。
就在這時,麥浪被撥開!
一個身影出現在田埂上。那是個極其年輕的撚軍士兵,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身材瘦小,穿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沾滿泥汙的清軍號褂,手裡緊緊握著一把豁了口的舊砍刀。稚氣未脫的臉上沾著幾點血汙,眼神裡混雜著戰鬥後的亢奮和一絲搜尋時的茫然。他叫張皮綆,是張宗禹部下一名最普通不過的少年兵。
張皮綆的目光掃過田埂,猛地定格在那個蜷縮在麥苗深處、穿著破爛但依稀能看出華貴內襯的身影上!那人雖然狼狽不堪,但花白的頭發、扭曲的眉眼、尤其是腰間那把鑲嵌著寶石、一看就非凡品的匕首……張皮綆的心猛地一跳!一個幾乎不敢置信的念頭閃過腦海——僧妖?!
僧格林沁也看到了這個年輕的撚軍士兵!求生的欲望讓他爆發出最後的力量,他猛地揚起手中的寶石匕首,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掙紮著想要撲過去做最後的搏命!
就在這一刹那!
張皮綆眼中最後一絲茫然被一種少年人特有的、被激起的凶狠所取代!沒有任何猶豫,甚至沒有喊叫,他瘦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敏捷,一個箭步躥上前去!手中的舊砍刀,帶著積壓了不知多少代貧苦農夫對滿清權貴刻骨仇恨的本能力量,借著前衝的勢頭,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斜劈而下!
噗嗤——!
刀刃切入皮肉骨骼的聲音沉悶而清晰。
僧格林沁揚起的匕首僵在半空,喉嚨裡嗬嗬作響,渾濁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充滿了極致的驚愕、不甘和難以置信——他,大清鐵帽子王,皇帝倚為柱石的蒙古親王,竟會死在一個如此卑微、如此年輕的“流寇”小兵刀下?!這個念頭成了他意識裡最後的絕響。
噗通!
沉重的屍體栽倒在青翠的麥苗上,壓塌了一片。滾燙的鮮血迅速洇開,染紅了泥土和綠色的莖葉。那顆曾經無比尊貴的頭顱,歪在一邊,怒目圓睜,死死瞪著鉛灰色的天空,仿佛在質問蒼天。
張皮綆劇烈地喘息著,握著還在滴血的砍刀,有些茫然地看著腳下的屍體。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直到他看清屍體腰間那把匕首上璀璨的寶石,以及那身破爛錦袍內襯上隱約可見的五爪龍紋……
當張皮綆跌跌撞撞地拖著那具沉重的屍體,將那顆須發戟張、雙目圓睜的頭顱扔在賴文光和張宗禹麵前時,整個戰場都安靜了一瞬。少年臉上混雜著血汙、泥土和一種完成驚天之舉後的茫然與亢奮。
“僧……僧妖!是僧妖!僧妖死啦——!!!”張宗禹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震天動地的大笑,重重一巴掌拍在張皮綆瘦小的肩膀上,差點把他拍趴下:“好小子!乾得漂亮!立了頭功!!”
僧格林沁死亡的消息,如同九天落下的驚雷,狠狠劈在窪地每一個角落!
“僧王……死了?”
“王爺……被殺了?!”
“大纛……倒了!王爺沒了!!”
驚恐、絕望、難以置信的呼喊如同瘟疫般瞬間席卷了整個戰場!所有殘餘清軍的抵抗意誌,隨著那麵象征最高統帥的大纛早已倒下和這聲宣告,徹底崩潰!
“殺!殺光清妖!為死去的兄弟報仇!!”賴文光終於拔出了腰間的蒙古腰刀,刀鋒直指潰散的清軍,發出了總攻的怒吼!
“報仇——!!”
“殺啊——!!”
新撚軍將士的士氣瞬間暴漲到頂點!如同掙脫了最後枷鎖的複仇之潮,從四麵八方洶湧撲向已經完全喪失鬥誌的清軍!屠殺!一麵倒的屠殺開始了!失去指揮、陷入絕境的清軍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憤怒的撚軍鐵騎無情地踐踏、分割、砍殺!
戰鬥很快結束。
夕陽如血,緩緩沉入高樓寨西邊被染紅的地平線。風,依舊嗚咽著,卷起沙塵,卻再也吹不散窪地裡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窪地已成血池。層層疊疊的清軍屍體,尤其是那些穿著不同顏色甲胄的蒙古騎兵,鋪滿了沙地,填平了溝壑,甚至堆疊在殘破的寨牆下。斷折的刀槍、破碎的旌旗、倒斃的戰馬,浸泡在粘稠發黑的血漿裡。僥幸未死的重傷員發出微弱的呻吟,很快被補刀的撚軍士兵終結。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鏽味和死亡的氣息。
賴文光站在最高的那處殘牆上,腳下是僧格林沁那具被剝去錦袍、隻剩肮臟內襯的無頭屍體。張宗禹將那顆猙獰的頭顱,重重地扔在屍體旁。任化邦、陳得才等將領渾身浴血,默默地聚攏過來,喘息著,望著眼前這片由他們親手製造的血色地獄,眼神複雜——有複仇的快意,有劫後餘生的疲憊,更有一種麵對屍山血海的沉重。
四周,幸存的撚軍士兵開始沉默地打掃戰場。他們從堆積如山的屍體上剝下還算完好的衣甲,收集散落的兵器,特彆是那些精良的蒙古彎刀和弓箭。有人用刀尖挑開清軍將官屍體上的補服,割下那些象征品級的頂戴花翎,如同收集戰利品。幾個士兵合力抬起一杆沉重的抬槍一種清軍使用的重型火槍),興奮地比劃著。
“嗬!好東西!”
“還有火藥!快看!好多火藥罐子!”
“馬!好馬!僧狗子的馬真不賴!”
興奮的議論聲在死寂的戰場上零星響起,卻又很快被沉重的氛圍壓了下去。更多的人隻是默默地收集著一切有用的東西,動作麻利而熟練,眼神卻有些麻木。一些太平軍的老兵,默默走到清軍屍體堆旁,望著那些同樣年輕卻已冰冷的麵孔,低聲念誦著模糊不清的往生咒語,不知是為敵人,還是為自己死去的袍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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