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津,直隸總督衙門的書房內燭火通明。李鴻章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落在案頭那份《海防事宜折》上。窗外梧桐葉落,一如他此刻的心境——朝廷對北洋水師的撥款一年比一年艱難,偌大個帝國,竟連添置幾艘新艦的銀子都要精打細算。
大人,幕僚周馥輕聲道,英國阿姆斯特朗廠又來催問,可否要續訂快船?
李鴻章緩緩搖頭:一艘鐵甲艦要一百五十萬兩白銀,如今朝廷連頤和園的工程款都要從海軍衙門挪借,哪還有餘力添置定遠這樣的巨艦?
他起身踱到窗前,望著庭院中漸沉的暮色。自中法戰事結束後,他愈發感到海防之重要,可太後和醇親王雖表麵支持,真到要掏銀子時卻總是推三阻四。想到這裡,他轉身對周馥道:擬個折子,就說為節省開支,請暫緩購置鐵甲艦,改購濟遠式的巡洋艦。這種船造價隻需鐵甲艦的一半,維護也便宜,正適合眼下形勢。
折子遞上去不過旬日,京裡的批複就來了——太後和軍機處竟意外地爽快應允。可李鴻章還沒來得及高興,新的麻煩就接踵而至。
消息傳開,各國公使紛紛登門。英國公使沃克帶著阿姆斯特朗船廠的圖紙不請自來;德國公使巴蘭德更是連續三日守在衙門,非要請他品嘗新到的雪茄;就連法國和美國領事也變著法子遞帖子求見。這些洋人表麵上客客氣氣,可李鴻章心裡明白,他們盯著的都是這筆訂單背後的巨額利潤。
這日晚間,李鴻章在書房單獨召見了親信鄭藻如。燭光下,他疲憊地揉著眉心:還記得我們在英國買船時受的窩囊氣嗎?那些英國人拿著過時的圖紙漫天要價,交貨時還要克扣配件。這次,我意已決,主力訂單要給德國伏爾鏗船廠。
鄭藻如沉吟道:中堂明鑒。隻是...英國人在朝中勢力不小,聽說翁同龢大人前日還向太後進言,說采購軍艦當以英製為佳。若全然不給英國訂單,隻怕朝中有人要說中堂偏私...
李鴻章長歎一聲。這些年來,他在洋務上周旋於列強之間,何嘗不知其中的利害關係?每個洋務大臣背後,都站著一位或幾位外國支持者。他提筆在紙上寫下幾行字:那就分而購之。致電駐德公使許景澄和駐英公使曾紀澤,我們要訂四艘巡洋艦——采用德國設計,德英各造兩艘。
這個折中的方案本以為能平息爭議,不料才過七日,一封加急電報就從倫敦發來。曾紀澤在電文中言辭急切,稱據海軍軍官劉步蟾密報,現役的濟遠艦存在上重下輕的設計缺陷,在風浪中極易傾覆。曾紀澤甚至親自走訪了泰晤士河畔的船廠,與英國頂尖設計師反複研討,認定原方案風險太大。
這個曾劼剛!李鴻章將電報拍在案上,氣得胡須微顫。曾國藩的這個兒子,向來以精通洋務自居,如今竟敢質疑他的決策。
但氣歸氣,李鴻章還是立即給駐德公使許景澄去了密電,命他速與德國船廠商議改進方案。許景澄不愧是在歐洲待了多年的明白人,不出半月就發回兩份詳細方案:一是在原濟遠艦基礎上修補改進,二是完全推倒重來的全新設計。
正在李鴻章舉棋不定之際,京城忽然傳來太後的口諭,說他決策過於武斷,命曾、許二人繼續考察,務必選出最優方案。李鴻章心裡明白,這定是翁同龢等人在背後進了讒言。
許景澄接到諭令後,親自住進了伏爾鏗船廠。這位出身翰林的公使,雖是個文人,卻對西洋船炮有著超乎常人的熱情。在船廠總設計師魯道夫的陪同下,他仔細觀摩了新式裝甲巡洋艦的模型。
許大人請看,魯道夫指著模型內部複雜的結構,我們在水線以下加裝了厚達十英寸的裝甲帶,雖然會犧牲部分航速,但生存能力遠超穹甲設計。
許景澄俯身細看,隻見模型內部縱橫的隔艙和加固的龍骨,確實與舊式巡洋艦大不相同。他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德人新式船艦,雖速稍緩,然堅不可摧,實海戰之利器也。
這份熱情洋溢的奏報直達天聽,終於在朝廷中引發激烈爭論。醇親王召集軍機大臣連議三日,最後拍板:兩種方案各訂兩艘,以觀後效。
訂單確定的當晚,柏林郊外的伏爾鏗船廠燈火通明。滿頭銀發的俾斯麥首相在隨從的簇擁下親臨船廠,這位以著稱的政治家深知這筆訂單的分量。
先生們,俾斯麥站在尚未完工的船體前,聲音在空曠的廠房裡回蕩,這兩艘軍艦將航行在遙遠的東方海域。它們不僅是鋼鐵的造物,更是德意誌工業精神的使者。
總工程師哈恩急忙上前彙報:首相閣下,我們已經在裝甲設計上做了重大改進,水線以下的裝甲帶比原設計加厚了兩英寸。
俾斯麥微微頷首,手指輕輕敲擊著冰冷的鋼板:記住,中國人正在學習現代海軍的真諦。我們要讓他們看到的,不僅是堅固的軍艦,更是德意誌民族的嚴謹與可靠。他轉向隨行的外交官員,這是我們在遠東抗衡英國影響力的重要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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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泰晤士河畔的阿姆斯特朗船廠,總設計師懷特正與同事們審視著德國人提供的圖紙。窗外,幾艘為皇家海軍建造的巡洋艦正在舾裝,它們的線條流暢優美,與圖紙上德國船的笨重外形形成鮮明對比。
這些德國佬總是把船造得像個鐵烏龜,懷特嗤笑著將圖紙丟在桌上,他們要在中國沿海的淺水裡爬行,我們可是要在七大洋上馳騁的。
副設計師柯林斯較為謹慎:不過我們必須承認,德國人在裝甲防護上確實有獨到之處。根據海軍情報部門的分析,這種設計在近海作戰中可能更具生存能力。
生存能力?懷特不以為然地搖頭,海軍作戰的真諦在於速度和火力!一艘追不上敵人的船,再堅固也隻是個活靶子。他走到窗前,指著河麵上試航的新艦,我們要給中國人造的,是能在海上追逐獵物的戰犬,不是縮在殼裡的烏龜。
然而在私下裡,懷特還是吩咐下屬對設計做了細微調整。既然德國人強調防護,那我們在不影響航速的前提下,在要害部位增加一寸裝甲也無妨。他對柯林斯眨眨眼,讓中國人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平衡設計。
這場跨越歐洲的造艦競賽,就這樣在兩國船廠中悄然展開。在斯德丁,德國工人們三班倒,鋼錘的敲擊聲日夜不息;在紐卡斯爾,英國技師們精益求精,每一個鉚釘都要經過嚴格檢驗。兩大工業強國的驕傲,在這四艘巡洋艦上展開了無聲的較量。
而在大西洋的另一端,鄧世昌、林永升等四位未來的管帶正準備啟程赴歐。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將要接手的,不僅是四艘現代化的軍艦,更是兩個海洋強國百年航海智慧的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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