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在覆雪的山路上緩慢前行，輪胎碾過積雪，發出嘎吱的聲響，留下兩道深壑，蜿蜒著通向紅星鄉。風勢已歇，雪片卻更顯綿密，無聲地覆蓋著遠近的山峁與田野。蘇曉棠捧著尚有餘溫的搪瓷缸，目光掠過窗外一棟棟低矮的土坯房。
屋簷下懸掛的金黃玉米垛，在白雪映襯下格外醒目。偶有好奇的孩童從門縫探出頭來，隨即被大人笑著拉回屋去，幾聲清脆的笑語穿透風雪，隱約傳入車廂，為這寂靜的旅途添了幾分生氣。
“看到前麵那道山梁了嗎？梁子後麵就是紅星鄉衛生院。”秦宇軒指著前方一處隱約可見的紅色屋頂說道，“老院長一早來電話，說張老太的兒子天不亮就等在院門口了，就盼著這烤燈。
”話音未落，車子駛過一段坑窪的陡坡，猛地顛簸了一下。蘇曉棠下意識地護住膝上的帆布包——那裡麵是她昨晚在省醫院宿舍，就著一盞台燈，逐頁核對、整理好的防疫手冊，每一本都細心折了角，方便鄉親們翻閱。
車子終於在衛生院斑駁的木門前停穩。老院長裹著一件厚重的舊棉襖，早已在簷下翹首以盼，凍得通紅的臉上寫滿焦急：“秦縣長，蘇醫生，你們可算到了！張老太今天早上疼得更厲害了，炕都下不來……”
跟著老院長走進衛生院，一股混合著消毒水和煤煙的味道撲麵而來。土坯牆壁雖有些剝落，但收拾得乾淨整潔。
牆角的煤爐燒得正旺，卻依然難以完全驅散從門縫鑽入的寒意。他們徑直走向最裡間的病房。炕邊守著的中年漢子一見來人，立刻站起身，嘴唇翕動了幾下，話未出口，眼圈先紅了：“是秦縣長和蘇醫生吧？我娘她……唉……”
炕上，張老太蓋著厚厚的棉被，眉頭因痛苦而緊緊鎖著，右腿蜷縮，不時發出幾聲壓抑的呻吟。
聽到動靜，老人緩緩睜開眼。蘇曉棠快步上前，輕輕將手探入被中，握住老人冰涼的腳踝，用指腹輕柔地按壓關節周圍，聲音溫和得像是在安撫：“大娘，是這兒特彆疼嗎？”老人虛弱地點點頭，聲音沙啞：“老了，不中用了……連累孩子也跟著受罪……”
“您彆這麼說，馬上就不那麼疼了。”蘇曉棠轉身利落地打開紙箱，取出關節炎烤燈，仔細檢查線路，調整好燈罩的角度，讓那圈暖黃的光暈精準地籠罩在老人腫脹的膝蓋上。
“大娘，這光能透進去，幫著活血化瘀。咱先從弱檔開始，慢慢來。”她一邊操作，一邊將一張印有簡易圖示的使用說明遞給旁邊的漢子，“大哥，您看好，早晚各照半小時，距離保持這樣，千萬彆太近燙著。有任何不對勁，立刻停下找我。”
當烤燈那溫暖的光亮持續照射在患處時，張老太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她長長舒了口氣，喃喃道：“哎……這股熱乎勁兒，好像真把那股子酸疼給化開些了……”中年漢子看著母親臉上久違的舒緩神色，激動得搓著手，對著秦宇軒和蘇曉棠連聲道謝，聲音哽咽：“謝謝……太謝謝了！這可真是救命的暖和啊！”
秦宇軒站在一旁，看著這片溫暖的燈光和燈光下舒緩的老人，心中湧起一股紮實的暖意。他悄悄退到屋外，老院長跟了出來，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小本子：“秦縣長，院裡還有三位老人也指望著這烤燈排上號。
另外，李家坪鄉的村醫托人捎話，聽說省裡來了專家，想請蘇醫生得空去指點指點冬季防病的竅門。”
“正好，曉棠帶了不少手冊，一會兒就安排。”秦宇軒話音剛落，蘇曉棠也從屋裡走了出來，手裡拿著她那本邊角磨損的藍皮筆記本。“秦縣長，我簡單記錄了張老太的情況，關節炎有些年頭了，缺乏係統治療。我想趁這次機會，把其他幾位需要烤燈的老人的基礎病史也登記一下，方便後續跟蹤。”
兩人正商議著，院門外傳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和鐵鍬刮擦地麵的聲音。
隻見村支書帶著幾個村民，扛著家夥事兒走了過來。“秦縣長，蘇醫生！”村支書嗓門洪亮，“聽說你們來送溫暖，我們尋思著這院門口的雪太厚，彆絆著了你們，過來清理清理，道兒好走！”說罷，不等回應，幾人便熱火朝天地乾了起來，鐵鍬鏟雪的嚓嚓聲，打破了雪後鄉間的寧靜。
蘇曉棠望著那些在寒氣中嗬出白霧、奮力勞作的身影，又回頭看了看病房窗戶透出的那抹暖光，輕聲對秦宇軒說：“你看，天是冷的，雪是大的，可人心是熱的。”
秦宇軒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目光越過院落，投向遠方那片被積雪覆蓋的麥田。他知道，麥苗正在這雪被下默默積蓄著力量，等待春天。而康南這片土地，也正因這點點滴滴的暖意與牽掛，悄然孕育著生機。
待村民們將院門口的積雪鏟淨，蘇曉棠便在衛生院一間稍大的空屋裡支起桌子，將帶來的保暖手冊分發給大家。
她從老人冬季起居注意事項，講到常見傷風的預防，言語通俗，耐心解答著鄉親們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屋裡爐火融融，人頭攢動，氣氛熱烈而祥和。
夕陽將天際染成淡金時，秦宇軒和蘇曉棠啟程返回。張老太的兒子提著一個小布口袋匆匆追出來，硬塞到蘇曉棠手裡：“蘇醫生，秦縣長，自家樹上結的棗子，曬得乾透，甜著呢！一點心意，千萬拿著！”推辭不過，蘇曉棠隻好收下，又再三叮囑烤燈使用的細節。
吉普車駛離紅星鄉，暮色四合，雪已徹底停了，天邊殘留著一抹淺橘色的霞光。蘇曉棠靠在車窗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袋乾棗，忽然開口：“秦縣長，下次我們來，是不是可以帶些兒童畫冊？我看衛生院附近有幾個孩子，圍著一本舊課本看得入神。”
秦宇軒轉過頭，見她眼底有著清澈而柔和的光，不由笑道：“好主意，回去我們就籌備。日子，總是這樣一點點好起來的。”
車窗外，夜色漸濃，遠近村落裡星星點點的燈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大地上的星辰，溫柔地照亮著歸途，也溫暖著這片雪後初霽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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