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帶著一陣刺耳的刹車聲,猛地停在縣委大院門口,輪胎甚至在地麵上擦出了一道淡淡的痕跡。秦宇軒推開車門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正是周明遠被兩名年輕力壯的工作人員一左一右死死架住胳膊,掙紮間,他大半個身子已經狼狽地探出了那扇象征著權力與秩序的大鐵門。
秋日午後略顯無力的陽光,斜斜地照射在周明遠那張因極度恐慌而扭曲的臉上,將他眼底那如同潑翻墨汁般的慌亂映照得無所遁形。他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此刻淩亂不堪,幾縷發絲被汗水黏在額前,中山裝的領口也被扯得歪斜,哪裡還有半分平日裡那位沉穩持重的縣委副書記的影子。
“周明遠!”
秦宇軒的聲音不算洪亮,卻像一道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破了周遭的嘈雜,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直直釘入周明遠的耳膜。那掙紮的身影猛地一僵,仿佛被無形的繩索捆住,動作驟然停滯。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僵硬的姿態轉過頭來,臉色蒼白得如同被雨水浸泡過的廢紙,嘴唇不受控製地哆嗦著,半晌,才從喉嚨裡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宇…宇軒書記…我、我就是想回家看一眼……我愛人,她還什麼都不知道,我怕她擔心……”
“現在知道怕了?”秦宇軒一步步逼近,皮鞋鞋跟敲擊在粗糙的水泥地麵上,發出穩定而清晰的“叩、叩”聲,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周明遠劇烈跳動的心尖上。“當初孫濤把那條價值不菲的翡翠項鏈,通過你小舅子送到你愛人手上的時候,你怎麼不怕?當你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看著城東那些拆遷戶住在外麵下大雨、屋裡下小雨的破房子裡時,你怎麼不怕?!”
話音未落,秦宇軒手臂一伸,精準地攥住了周明遠那已被扯得皺巴巴的襯衫前襟,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極強的壓迫感。他的目光銳利如解剖刀,仿佛要一層層剝開對方試圖隱藏的所有偽裝。“跟我回去!”他聲音低沉,卻字字千鈞,“把那份你沒寫完的材料,一字不落地寫完!現在,不是你談‘回家’的時候!”
周明遠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肩膀猛地垮塌下來,之前那股試圖掙脫的蠻勁瞬間消散無形。他隻是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嘴裡無意識地喃喃重複:“我糊塗…我真是一時糊塗啊……那、那項鏈…我後來就讓愛人還回去了,真的,沒敢留……”
這句話剛一出口,周明遠自己先愣住了,眼神裡閃過一絲猝不及防的驚懼——壞了!在之前的詢問和剛才慌亂撕毀材料的過程中,他從未提及過“歸還項鏈”這一細節!這純粹是情急之下,為了給自己開脫而順嘴溜出來的!
秦宇軒眼底的精光一閃而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他鬆開了攥著衣領的手,轉而朝旁邊那兩名依舊緊緊抓著周明遠胳膊的工作人員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語氣恢複了平時的沉穩:“這裡交給我,你們先回到各自崗位上去,確保辦公室正常運轉。”
待那兩人應聲離開,腳步聲遠去,秦宇軒才將目光重新投注到麵如死灰的周明遠身上,語氣甚至刻意放緩了些許,帶著一種引導式的平和:“明遠同誌,你要弄清楚,主動向組織交代問題,和被我們後續調查核實時發現,這兩者之間的性質,是天差地彆的。這直接關係到組織最終對你問題的定性和處理。”他微微前傾身體,聲音壓得更低,卻更具穿透力,“你剛才說,你讓愛人把項鏈還回去了?具體是什麼時間?在什麼地方還的?直接還到了孫濤本人手上嗎?這個過程,有沒有其他知情者或者證人?”
一連串精準而細致的問題,如同幾記重錘,敲得周明遠頭暈眼花。他的眼神開始不受控製地飄忽閃爍,根本不敢與秦宇軒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對視,手指下意識地、反複地摳弄著褲縫線,仿佛那裡藏著什麼答案。“就…就是上個月…具體哪天記不清了…”他支支吾吾,語速遲緩,“我讓我愛人…把項鏈送到孫濤他家樓下…對,就在樓下,親手交給他的……”
“孫濤家,住在城西那片老舊的紡織廠家屬院,六樓,沒有電梯,對吧?”秦宇軒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根據我們調取的記錄,上個月十五號到十七號,整整三天,孫濤都在鄰縣參加一個招商引資座談會,這是有簽到記錄和住宿記錄的,我昨天剛好複核過這部分材料。”他頓了頓,目光如炬地盯著周明遠瞬間失去血色的臉,“你愛人去‘送還’項鏈的時候,孫濤本人根本不在本縣,她是怎麼‘親手’交給他的?還是說,她交給了……彆的什麼人?”
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像一根燒紅了的鋼針,精準無比地刺入了周明遠謊言中最脆弱的氣泡。“噗”的一聲,那看似圓滑的辯界瞬間破裂。周明遠猛地抬起頭,眼睛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恐慌——他萬萬沒有想到,秦宇軒的調查工作竟然已經細致、迅速到了這種程度!連孫濤一個月前的出差行程都核查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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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張開又閉上,試圖再編織一個能自圓其說的理由,然而大腦卻在一片空白和極度的恐懼中徹底宕機,搜刮不出一句像樣的謊言。他隻能僵直地站在原地,額頭上、鼻尖上不斷滲出細密的冷汗,彙聚成珠,順著扭曲的臉頰線條滑落,滴在水泥地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圓點。
秦宇軒沉默地看著他這副失魂落魄、心理防線幾近崩潰的模樣,心中清楚,突破口已經出現了。他不再緊逼,而是乾脆地轉過身,邁步朝辦公樓走去,語氣恢複了公事公辦的冷靜,話語卻直指核心:“孫濤現在還在市第一醫院的icu搶救,能不能徹底醒過來,醫生也不敢保證。但是,明遠同誌,”他側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周明遠一眼,“無論他最終情況如何,縣委對於乾部違紀問題的調查,都一定會徹查到底,水落石出!你在縣委工作了十五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難道真的願意在快退休的年紀,背著一個可能影響終身的嚴重處分,甚至更壞的結果離開嗎?”
這句話,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周明遠內心殘存的僥幸。他愣了幾秒鐘,眼神劇烈地掙紮著,最終被一種頹然的絕望取代。他幾乎是亦步亦趨地快步跟上秦宇軒,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顫抖和一絲卑微的哀求:“宇軒書記…我…我要是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毫無保留地向組織交代清楚…組織上…真的會考慮我的認錯態度,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黨的政策一貫是明確的,”秦宇軒推開辦公室那扇沉重的木門,指了指依舊攤著空白稿紙和那支黑色鋼筆的辦公桌,“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隻要你說的全是實話,沒有任何隱瞞和歪曲,組織上在最終處理時,一定會將你的認錯態度作為一個重要的考量因素。”他語氣嚴肅,“重新開始寫吧。從你第一次接受孫濤請托,利用職務便利為他那個拆遷項目打招呼開始寫起,所有的時間、地點、人物、經過、涉及的金額或物品……任何細節,都不允許遺漏。”
周明遠步履沉重地走到桌前,望著那潔白的稿紙和仿佛重若千鈞的鋼筆,臉上掠過一絲掙紮,但最終還是認命般地伸出手,拿起了冰涼的筆杆。就在他的筆尖即將觸碰到紙麵的那一刻——
“嘀嘀嘀——嘀嘀嘀——”
一陣急促而尖銳的電子音,突然從秦宇軒的上衣口袋裡響起。他動作迅速地掏出那個黑色的bp機,低頭看去。狹小的屏幕上,是高鵬發來的最新信息,字數不多,卻讓秦宇軒緊繃的心弦為之一鬆:“孫濤已恢複意識,能進行簡短對話,但身體極度虛弱。主治醫生同意,可提少量關鍵問題,時間必須嚴格控製。”
秦宇軒抬起頭,看向正忐忑不安望著他的周明遠,抬了抬下巴,語氣不容置疑:“你就在這裡寫,認真寫,仔細寫。我再去醫院一趟,很快回來。”他拿起剛剛脫下的外套,搭在臂彎,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深深看了周明遠一眼,目光中帶著最後的警告:“記住我的話,彆再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你此刻寫下的每一個字,將來都需要經過嚴格的核實與驗證。”
說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離開了辦公室。
剛疾步走到縣委大院門口,正準備上車,司機老張卻從吉普車駕駛室下來,手裡拿著一個略顯厚實的牛皮紙文件袋,迎了上來:“書記,剛派出所的王所長親自送過來的,說是按您之前的指示,從看守所調取的監控錄像裡,初步篩選出的一些可疑畫麵的打印截圖。王所長說,他們初步看了,感覺有幾個時間點的畫麵,確實…有點不對勁。”
秦宇軒眉頭微蹙,接過那個頗有分量的信封,利落地解開纏繞的線繩,從裡麵抽出了一疊黑白打印的照片。他快速翻閱著,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張模糊但尚可辨認的圖像。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張照片上——
照片拍攝於孫濤突發急病前一天的放風時間。畫麵背景是看守所空曠的院子一角,身著統一號服的孫濤,正與一個穿著類似看守所工作人員製服的中年男人有過一瞬極近距離的接觸。就在監控探頭被前方一根柱子略微遮擋的刹那間,那個男人以極快且隱蔽的動作,將一個揉得皺巴巴的、不足巴掌大的白色小紙包,塞進了孫濤下意識攤開的手心裡。
秦宇軒的眼睛猛地眯了起來,瞳孔微微收縮。他將照片舉到更近的距離,借助著傍晚時分尚存的天光,仔細審視著那個塞紙包男人的側臉輪廓。雖然像素不高,角度也有些刁鑽,但那眉眼、那下頜的線條……他絕不會認錯!
這個穿著製服混入看守所區域的男人,根本不是在編的看守所乾警!而是……上周才剛剛以“臨時協助勤務”名義,被某個領導打招呼安排進看守所後勤部門幫忙的——孫濤的那個遠房表哥!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秦宇軒的脊椎悄然爬升。孫濤的“突發急病”,看來絕非偶然。這張照片,就像一塊突然出現的關鍵拚圖,瞬間將案件的複雜性推向了一個更深的漩渦。隱藏在幕後的黑手,似乎比他預想的還要狡猾,並且,早已將觸角伸到了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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