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0月13日中午十二時十二分
秦宇軒走進辦公室時，西裝下擺還挾著會議室裡二十餘人呼吸凝滯的空氣。那枚彆在左胸的康安城徽微微發燙，仿佛還烙印著謝意江質詢時鏡片後的審視目光。他反手合攏橡木門板的動作比平日重了三分，震得窗台上那盆文竹輕輕顫動。
秘書端著茶盤跟進時幾乎屏著呼吸："市長，省委林書記秘書來過三次電話，最後一次是十一時五十七分。"
他的視線掠過窗外開始翻湧的雲層，右手已按下紅色保密電話的專屬速撥鍵。聽筒裡傳來專線接通的提示音時，他下意識整理了本就端正的領帶結。
"宇軒。"林致遠的聲音帶著省委會議室特有的空曠回響，背景裡有保密櫃合攏的沉悶撞擊聲，"聽說剛才的班子會，謝意江把問題擺上桌麵了？"
"書記，"秦宇軒不自覺地調整了握話筒的姿勢，"謝市長對世行資金流向提出質疑，但確實指出了關鍵症結。"
電話那頭傳來青瓷杯沿與底托輕叩的脆響。秦宇軒熟悉這聲音——林致遠用了幾十年的德化白瓷杯，杯身還留著某次調研時被山石崩出的裂痕。當年他隨侍左右時總要注意水溫，必須是用第二沸的山泉衝泡雲霧茶。
"省防總的緊急通報看到了？"林致遠的語氣驟然凝肅，"青河鄉紅砂岩邊坡的滲水量超出預警值三倍。"
秦宇軒已疾步走到巨幅地形圖前，指甲在青河鄉那段標紅的等高線上劃出淺痕："是否立即啟動三級應急響應？1996年那場塌方事故後，省交通廳的加固方案特彆標注過這個地質敏感點......"
"不僅要啟動應急響應。"林致遠打斷他，背景傳來加密傳真機工作的嗡鳴，"剛接到外交部轉來的急電，世行代表團提前至11月2日抵達。新任駐華代表懷特先生是麻省理工地質學博士，特彆要求考察青河鄉產業路的地質災害防治。"
窗外烏雲已染墨天際，狂風卷著沙礫擊打窗玻璃。秦宇軒抓過值班日誌疾書，鋼筆在"紅砂岩邊坡"字樣上洇出團團墨跡："我建議成立前線指揮部。您坐鎮省委統籌全局，我帶專家組即刻奔赴現場。"
"不。"林致遠的否決斬釘截鐵，電話裡傳來他起身時皮質座椅的輕微呻吟，"按應急預案分工——你留守康安主導世行評估，讓景明同誌去前線。記住，謝意江那邊需要你親自溝通，他在康安工作三十年，比任何人都熟悉紅砂岩的習性。"
通話結束時，秦宇軒凝視著窗外交織的雨幕出神。1994年他任康安市市委常委及副市長前夕，林致遠在省委書記辦公室的深夜長談言猶在耳。老書記當時將全省地質圖鋪滿整張地毯："宇軒，記住這些用紅線標注的脆弱帶，它們既是自然隱患，也是檢驗執政能力的試金石。"
他突然抓起內部電話的聽筒，按鍵力度讓指節泛白："接交通局、防汛指揮部、地質勘探局，立即啟動三號應急預案。另請謝意江副市長八分鐘後到我辦公室——就說要商議世行資金調整方案。"
下午一點零七分，三支搶險隊頂著傾盆大雨向青河鄉疾馳。秦宇軒在辦第十章書記電話室攤開岩層構造圖時，陳景明的越野車正碾過施工便道的第三個急彎，車載電台裡傳來護路員聲嘶力竭的預警。而在六十公裡外的青河鄉k17+300段，省交通廳的老總工跪在泥濘中，正在勘察手冊上瘋狂記錄岩層滲水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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