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轎車穿過漸漸騷動起來的人群邊緣,駛入陝重集團廠區。隔著車窗,秦宇軒能看到退休職工們花白的頭發和激動的麵容,他們聚在廠門口,手中舉著簡陋的紙板,上麵寫著“我們要看病”、“還我養老錢”等字樣。王建軍正拿著擴音器,站在一張臨時搬來的桌子後麵,滿頭大汗地解釋著什麼,但他的聲音很快被更大的聲浪淹沒。
車子沒有停留,徑直駛向辦公大樓。秦宇軒麵色沉靜,但緊抿的唇角透露著他內心的不平靜。這不是簡單的突發事件,而是長期積累的矛盾在壓力下的總爆發,是國企沉屙的又一具象體現。
“省長,我們從側門進去吧?前麵……”司機有些猶豫。
“就停在這裡。”秦宇軒打斷他,推開車門,徑直走向人群聚集的中心。
小李和隨行人員立刻緊張地跟上。
看到又一輛轎車停下,並且下來一個氣度不凡、明顯是領導的年輕人,人群的喧鬨聲稍微低了一些,無數道目光帶著懷疑、期盼、憤怒,齊刷刷地投射過來。
王建軍看到秦宇軒,先是一驚,隨即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更大的麻煩,臉色變了幾變,連忙小跑過來:“秦省長,您怎麼來了?這裡亂得很,您先到辦公室休息,我馬上處理好……”
“處理?你怎麼處理?”秦宇軒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靜卻帶著壓力,“對著擴音器喊話,還是讓保安強行驅散?”
王建軍語塞,額頭上的汗更多了。
秦宇軒不再看他,轉身麵向人群,他沒有用擴音器,隻是提高了音量,聲音沉穩地傳開:“老師傅們,我是秦宇軒,剛來的副省長,分管工業。大家有什麼困難,跟我說。”
人群安靜了一瞬,隨即又騷動起來。
“跟你說有用嗎?我們反映了多少次了!”
“醫保報銷拖了半年了!我們這些老骨頭等不起啊!”
“養老金就那麼點,物價天天漲,讓我們怎麼活?”
聲音七嘴八舌,帶著積壓已久的怨氣。
秦宇軒沒有回避,他走到幾位站在最前麵、情緒最激動的老師傅麵前,微微放緩了語氣:“老師們傅,彆著急,一個一個說。你們都是為陝重奉獻了一輩子的人,有什麼問題,我們坐下來解決。今天我來,就是聽大家說實話的。”
他態度誠懇,沒有半點官僚架子,而且直接點明了“奉獻一輩子”,這讓一些老職工的情緒稍微緩和了一些。一位戴著舊工帽、臉上布滿皺紋的老師傅站了出來,他是之前車間裡和秦宇軒說過話的那位。
“秦省長,我認得您,您昨天來過車間。”老師傅的聲音帶著沙啞,“我們不是要鬨事!是實在沒辦法了!廠裡效益不好,我們理解,可也不能不管我們這些老人的死活啊!醫保卡刷不了,住院的錢都得自己先墊著,墊不起啊!還有這養老金,年年說漲,可到手就沒多少,買米買油都緊巴巴……”
秦宇軒認真聽著,不時點頭。他示意小李:“把老師傅們反映的問題,一條條都記下來。”
隨後,他看向臉色灰白的王建軍:“王董,職工們反映的情況,是否屬實?醫保報銷為什麼拖延?養老金發放是否存在困難?”
王建軍支吾著:“省長,這個……主要是集團資金周轉確實困難,醫保這塊,需要集團先墊付一部分資金到社保賬戶,我們……我們一直在想辦法籌措。養老金是按時足額發放的,隻是標準……”
“標準太低!跟彆的廠沒法比!”下麵有人喊道。
秦宇軒抬手,止住了喧嘩。他目光銳利地看著王建軍:“資金再困難,也不能拖欠職工的救命錢、養老錢!這是底線!”他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我現在要求你,立刻核實清楚醫保拖欠的具體金額和涉及人數,集團賬上哪怕隻剩最後一分錢,也要優先解決這個問題!最晚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到解決方案和具體時間表!”
然後,他再次轉向人群,聲音清晰地說道:“老師們傅們,大家先冷靜一下,聽我說兩句。第一,醫保報銷的問題,我在這裡表個態,三天之內,一定解決!第二,關於養老金標準和其他大家關心的問題,省政府會成立一個專門的工作組,進駐陝重集團,全麵聽取大家的意見,梳理問題,研究解決方案!我秦宇軒說到做到,請大家給我,也給政府一點時間!”
他沒有空泛的承諾,而是給出了具體的時間限製和解決路徑。這種務實的態度,反而比任何空洞的口號都更有說服力。躁動的人群漸漸平靜下來,老師們傅們互相看著,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秦省長,我們信您一回!”
“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在工作人員和王建軍的勸導下,聚集的人群開始慢慢散去。
秦宇軒看著他們佝僂的背影,心中沉甸甸的。這隻是冰山一角,卻足以窺見陝重集團內部管理的混亂和矛盾的深重。退休職工的待遇問題,往往與企業財務狀況、曆史包袱乃至內部福利分配不公密切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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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對王建軍說道:“去你辦公室。”
在王建軍寬敞卻略顯陳舊的辦公室裡,秦宇軒沒有坐下,他站在窗前,看著樓下逐漸散去的人群。
“王董,你都看到了。”秦宇軒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職工的心散了,企業還有什麼希望?你說資金困難,可‘其他應收款’裡那些長期掛賬的錢,是怎麼回事?‘業務招待費’遠超同行的錢,又花在了哪裡?”
王建軍渾身一顫,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省長,我……那些都是正常的業務往來,招待費也是為了……”
“為了什麼?”秦宇軒轉過身,目光如炬,“為了維持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還是為了填飽某些人的私囊?”
他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份報表複印件,輕輕放在桌上:“審計廳的專項審計工作組,很快就會進駐。我希望在這之前,你能主動把一些問題說清楚,尤其是與‘榮鼎貿易’這幾家公司的往來。”
王建軍如遭雷擊,身體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他明白了,這位年輕的副省長,不僅看到了表麵的困境,更已經將手術刀對準了內部的膿瘡。
“省長,我……”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秦宇軒沒有再逼問,他知道,火候已經到了。他需要給王建軍壓力,也需要給他一點“主動”的空間。
“處理好職工的事情,這是你當前的首要任務。至於其他……”秦宇軒頓了頓,“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帶著小李等人離開了辦公室。
回程的路上,秦宇軒閉目養神。他知道,今天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波,雖然暫時平息,但也徹底吹響了改革的衝鋒號,再無轉圜餘地。動了退休職工的奶酪,等於觸碰了最敏感的神經,也意味著他將自己完全放在了矛盾的最前沿。
錢勝利那邊,恐怕已經得到了消息。接下來的反撲,會來自何方?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小李發來的信息:“省長,已安排辦公廳抽調專人,成立駐陝重集團工作組,明天一早進駐。另外,審計廳方麵表示,準備工作已就緒,隨時可以啟動。”
秦宇軒回複了一個“好”字。
他睜開眼,望向車窗外。夜色已然濃重,但城市的燈光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更加明亮,仿佛在照亮一條充滿荊棘卻必須前行的路。
山雨欲來風滿樓。而他,已經做好了迎戰風雨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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