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內,盛宴正酣。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由最初的莊重拘謹,漸漸轉向一種帶著皇家威儀的家常熱鬨。
賈妃元春命貼身宮女傳筆硯伺候,親自搦湘管。
於燈下細細觀覽園中景致,擇其幾處最喜者賜名,又命隨駕的翰林院官員記錄在案,以為紀念。
接著,元春興致頗高,又命眾姊妹及寶玉各就方才賜名之處,題一匾一詩,以誌其盛。
彼時寶玉才作了“瀟湘館”、“蘅蕪苑”二首,正構思“怡紅院”一首,起草內有“綠玉春猶卷”一句。
寶釵在一旁冷眼瞧著,心思縝密的她立刻察覺不妥,便趁眾人不理論,悄悄挪步至寶玉身後,急忙回身悄推他道。
“寶兄弟,且慢!貴妃娘娘因不喜‘紅香綠玉’四字俗氣,方才改了‘怡紅快綠’;你這會子起草,偏又用‘綠玉’二字,豈不是有意無意間和娘娘的心意爭馳了?況且詠芭蕉的典故也頗多,何必拘泥於此?再想一個改了罷。”
寶玉正凝神思索,被寶釵一推一問,不覺怔住,拭了拭額角急出的細汗,苦惱道
“我這會子心忙意亂,總想不起什麼新鮮典故出處來。”
寶釵見他如此,抿嘴一笑,悄悄的咂嘴點頭笑。
這一段小插曲,雖則短暫,聲音也低,卻儘落於一旁看似低頭沉思、實則一直留意著寶玉動靜的黛玉眼中。
她見寶玉與寶釵靠得那般近,言語親密,寶釵又如此熟知寶玉性情、及時提點,心中不免泛起一陣酸澀之意,如同吃了一顆未熟的青梅。
又見寶玉作詩艱難,自己本有心上前相助,或暗中提點一句,不想卻被寶釵搶了先,更覺悶悶不樂,仿佛自己的領域被人侵占了去。
待輪到她自己作詩時,本想趁此機會大展奇才,將眾人壓倒,不想賈妃隻命一匾一詠,限定了格局,倒不好違諭多作。
隻得強壓著那份爭強好勝之心,胡亂作了一首五言律應命罷了。
雖也清麗,卻非她最高水準,心中不免有些鬱鬱失落。
隨後,元春又點了四出戲,《豪宴》、《乞巧》、《仙緣》、《離魂》。
戲台上鑼鼓鏗鏘,絲竹悠揚,生旦淨末醜依次登場。
看戲時,元春見那小旦齡官唱做俱佳,神態頗有幾分動人之處,便額外賞了她。
之後,又按例賞賜了寶玉、黛玉、寶釵並迎、探、惜三春等人。
賜給寶玉的與諸姐妹不同,是宮製新書、端硯、寶墨、金銀盞等文房清玩與貴重之物,顯見對其讀書進學的期望。
賜給黛玉的則是一柄品相極佳的白玉比目磬,寓意吉祥,並兩瓶新巧樣式的上用宮花。
賜寶釵的則是新樣格式、分量十足的赤金首飾並宮緞四匹。
賞賜各有不同,輕重之間,其中蘊含的期許與親疏意味,耐人尋思,引得底下眾人心中暗自揣測。
宴席終了,元春至賈母正室,欲行家禮。
賈母等見狀,如何敢受,俱跪止不迭。
元春見狀,滿眼垂淚,方彼此上前廝見。
她一手攙住顫巍巍的賈母,一手握住淚流滿麵的王夫人,三個人滿心裡皆有許多話,千頭萬緒,隻是俱說不出,隻管嗚咽對泣。
那深宮寂寞,骨肉分離之苦,家國牽掛之思,儘在這無聲的淚水中奔湧。
邢夫人、李紈、王熙鳳、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圍繞,見此情景,想起各自境遇,也不禁垂淚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