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府的日子,在外部風雨飄搖的映襯下,更顯出一種內部秩序的井然與難能可貴的溫暖。
這份安寧,並非憑空而來,而是源於府中幾個關鍵人物之間,日漸深厚的理解、包容與扶持。
香菱依舊是府裡那個最純粹、最易滿足的“開心果”和小福星。
她似乎天生有種奇異的敏銳,能精準地捕捉到身邊人最細微的情緒變化。
見秦易近日下朝歸來,眉宇間常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與疲憊。
她便悄悄地去請教府裡的廚娘,變著法兒地研究各種既滋補又美味可口的湯羹點心,什麼天麻乳鴿湯、紅棗山藥糕、冰糖燉雪蛤。
每日掐準了時辰送到書房,也不多言,隻軟軟地說一句。
“爺,趁熱用些,歇一歇。”
見平兒姐姐打理府務,安排各院用度,協調人情往來,忙得腳不沾地。
她便主動攬下一些給未來小主子準備的小衣物、小肚兜之類的簡單針線活。
或是得空時,便去平兒屋裡坐坐,陪她說說閒話,用她那帶著點天真憨氣的話語,逗得平兒展顏一笑。
而對於綺霞軒那位性子孤拐、如今又因身孕而備受折磨的晴雯,香菱更是展現出了極大的耐心與善意。
她見晴雯妊娠反應嚴重,吃什麼吐什麼,胃口極差,整個人都蔫蔫的沒了精神。
便整日泡在小廚房裡,憑著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琢磨各種酸甜開胃、清爽不膩的小食。
今日是晶瑩剔透、帶著桂花清香的藕粉糖糕。
明日是酸甜適口、去了核的山楂果脯,後日又是用嫩黃瓜、脆蘿卜拌的爽口小菜……
她總是親自端著這些精心製作的小食,送到晴雯榻前,眼巴巴地,帶著純粹的期待看著她。
“晴雯姐姐,你嘗嘗這個,我特意少放了糖,看能不能吃下去一點?哪怕一口也好。”
這日,她又端著一碟剛出籠,還冒著絲絲熱氣的梅花形狀豆沙包來了。
豆沙餡是她親手濾沙,加了少許陳皮末,入口甜而不膩,還帶著一絲解鬱的清香。
晴雯正被一陣陣泛起的惡心感折磨得心煩意亂。
看著那碟做得精致可愛、香氣誘人的豆沙包,難得地沒有立刻反感,反而勾起了些許食欲。
她猶豫了一下,在香菱那亮晶晶的、充滿期待的目光注視下,伸手拈起一個最小的,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豆沙的細膩甜潤與麵皮的鬆軟,混合著那一點點陳皮的獨特香氣,果然有效地壓下了喉間的不適。
“嗯……還好,不太甜。”
她輕聲說了一句,算是極高的評價了。
香菱立刻像是得了什麼天大的誇獎一般,眉開眼笑,圓圓的臉頰上泛起開心的紅暈。
“姐姐喜歡就好!我明天再給你做彆的!廚房的孫大娘說,酸棗糕開胃最好,我明兒就學著做!”
看著她那純然歡喜、毫無心機的模樣,晴雯那顆因過往坎坷而包裹在層層冰殼下的心,仿佛也被這簡單而直接的快樂所感染,融化了一角。
嘴角不自覺地,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這個傻乎乎的香菱,她的世界裡似乎永遠沒有那些複雜的算計、幽怨的愁緒。
隻有對製作美食的熱愛,和對身邊每一個人最質樸的善意。
在這種純粹的、不摻雜任何目的的溫暖麵前。
晴雯發現自己那些因身世、因遭遇而積攢的怨懟、自憐和尖銳,都顯得有些可笑,甚至……毫無意義。
平兒將這一切細微的變化都看在眼裡,心中倍感欣慰。
她明白,對於一個家族而言,後院的安寧和睦。
尤其是子嗣方麵的安穩,是男人在外拚搏的最堅實基礎。
晴雯如今懷有身孕,更是大意不得。
不僅是身體上的調養,心境上的開解同樣重要。
她不僅嚴格按照最高份例供給綺霞軒。
一應吃穿用度皆是府中最好最精細的,時常親自過去查看,詢問晴雯的需求。
更會在閒話家常時,有意無意地說些府外的新鮮趣事,或是聊聊未來孩兒出生後的打算,用一種春風化雨般的方式,潛移默化地開解著她內鬱結的心氣。
這日,平兒又拿著內務府新賞賜下來,連宮裡都罕見的幾匹“軟煙羅”給晴雯看。
那料子極其輕薄柔軟,顏色鮮亮,據說做成衣裳穿在身上,如同披著煙霧一般。
透氣又舒適,給初生的嬰孩做貼身小衣是再合適不過。
晴雯靠在榻上,伸手撫摸著那滑不留手、觸感微涼的珍貴布料,感受著平兒話語中那份真誠的、為她腹中骨肉打算的關懷,心中最後一點堅冰也終於徹底消融。
她鼻尖微微發酸,垂下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低低地道。
“平兒姐姐……以往,是我性子太左,心思窄,對不住你……也多虧了你,一直不計較,還這般照顧我……”
平兒見狀,心中也是一軟,伸手輕輕握住她微涼的手,柔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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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彆這麼說,妹妹。咱們姐妹,能聚到這府裡,伺候爺,便是前世修來的緣分。過去的事,就如同這窗外的風,吹過去便算了,誰還總惦記著?往後的日子長著呢,咱們一心一意,把身子養好,把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生下來,撫養長大,那才是頂頂要緊的正經事。這府裡,就是咱們的家。”
晴雯用力地點了點頭,眼中泛起的水光終是忍不住,化做一滴淚珠,滾落下來,砸在柔軟的錦被上,瞬間洇開一小團深色的濕痕。
但這淚,不再是往日苦澀冰冷的,而是帶著釋然與溫暖的。
從這一刻起,她開始真正地將自己視作這鎮國公府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開始滿懷期待地憧憬著腹中孩兒的到來,甚至開始嘗試著,去理解、去接納那個以強勢姿態闖入她生命、打破她原有軌跡,如今卻又給予她安穩依靠和未來希望的男人——秦易。
秦易自然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晴雯身上這種堪稱脫胎換骨的變化。
她不再像最初那樣,渾身是刺,眼神裡總是充滿了戒備、疏離甚至是一絲隱恨。
如今,她看他的目光,雖然依舊不似香菱那般全然依賴,也不像平兒那般沉穩周全。
但那其中原有的冰冷和抗拒,已被一種逐漸沉澱下來的柔順、偶爾流露出的依賴,以及初為人母的淡淡光輝所取代。
他晚間去她房中時,她會主動起身,為他解下外袍,動作雖不熟練,卻帶著小心翼翼的認真。
會輕聲詢問他是否用過晚膳,可還勞累。
雖然話語依舊不多,但那姿態神情,已全然是一個妻子對待丈夫的模樣。
這晚,秦易留在綺霞軒歇息。
燭光朦朧,帳幔低垂。晴雯依偎在他身側,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令人安心的溫熱氣息和那股獨特的、帶著些許凜冽的男子氣息,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寧靜。
她遲疑了片刻,終究是鼓起勇氣。
第一次主動地、帶著些許試探地,將自己微涼的手,輕輕放在了秦易寬厚的掌心之中。
秦易正閉目養神,感受到掌心那微涼而柔軟的觸感,微微一愣。
他睜開眼,側頭看向身旁的女子。
燭光下,她閉著眼睛,長而密的睫毛輕輕顫動,臉頰似乎比往日豐潤了些,透著一種柔和的光暈。
他沒有說話,隻是自然地收攏手指,將她那隻微涼的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溫熱乾燥的掌心裡。
兩人之間沒有任何言語交流。
但一種無聲的默契與脈脈的溫情,卻在這靜謐的夜晚,於錦被之下,在交握的雙手之間,悄然流淌,彌漫了整個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