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除夕。
紛紛揚揚下了大半日的雪,終於在傍晚時分停歇。
清冷的月光灑落,映照著鎮國公府庭院內一片瓊堆玉砌的潔白世界。
廊簷下懸掛的大紅燈籠在雪光月影中暈開一團團暖融的光暈。
與素淨的雪色交織成一幅靜謐而祥和的年節圖卷。
府邸深處用於家宴的花廳裡,卻是另一番溫暖如春、燈火通明的景象。
地龍燒得極暖,驅散了所有寒意。
數十盞明角燈與兒臂粗的喜壽蠟燭將廳內照得亮如白晝。
一場雖不鋪張卻處處透著精心與溫馨的家宴正在進行。
秦易身著赭石色暗紋錦袍,坐於主位,神色比平日朝堂之上多了幾分鬆弛。
他右手邊是養父秦業。
這位年過半百的老人今日特意換上了一件嶄新的深青色萬字不斷頭紋樣的錦緞袍子。
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臉上帶著滿足而欣慰的笑容。
雖然因為年事已高,精力不濟,多數時候隻是安靜地坐著,但那注視著兒孫的目光卻始終溫暖。
緊挨著秦業的是秦鐘。少年人身量還未完全長開。
穿著一身寶藍色繡竹葉紋的錦袍,麵容清秀,眉眼間與秦可卿有幾分相似,隻是氣質更為文弱靦腆些。
他規規矩矩地坐著,偶爾偷偷抬眼看看主位上的兄長,目光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敬畏與崇拜。
秦易左手邊是姐姐秦可卿,經過這段時間的靜心調養,她氣色紅潤了許多,眉眼間那股淡淡的憂鬱也消散不少。
此刻正含笑看著滿桌的菜肴與家人。
下首依次坐著平兒、晴雯和香菱。
晴雯今日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穿了一件簇新的茜紅色杭緞小襖。
領口袖邊繡著精致的纏枝梅花,下係一條月白綾裙,烏黑的發髻上隻簪了一對赤金點翠蝴蝶簪,簡潔卻不失貴氣。
她懷中抱著裹在大紅遍地金麒麟送子圖案錦繡繈褓裡的秦鑠。
小家夥剛吃飽了奶,精神頭十足,睜著一雙烏溜溜、清澈如黑曜石的大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
看著廳內晃動的燭影和人們臉上洋溢的笑容,竟也不怕生,偶爾還會咿呀兩聲,揮舞幾下白嫩的小拳頭。
晴雯低頭看著兒子,眼中是幾乎要溢出來的溫柔。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那初為人母的滿足與光輝,讓她本就明豔的容貌更添幾分動人之色。
最忙碌興奮的當屬香菱。
她穿著一身杏子黃綾襖青緞掐牙背心,忙前忙後。
指揮著丫鬟們將自己耗費多日心血準備的各色年節美食一一陳列上桌。
糟鵝掌鴨信、火腿燉肘子、胭脂鵝脯、酒釀清蒸鴨子、油鹽炒枸杞芽兒……
熱炒涼拌,葷素搭配,更有她拿手的各色點心。
鬆瓤鵝油卷、藕粉桂糖糕、奶油鬆瓤卷酥、螃蟹小餃兒……
林林總總,擺滿了偌大一張紫檀木嵌螺鈿大圓桌,色香味形俱全,令人食指大動。
“爺,老太爺,可卿姐姐,鐘哥兒,平兒姐姐,晴雯姐姐,你們快嘗嘗看!這個糟鵝掌,我可是用陳年香糟配著十幾味香料醃了足有三日呢!還有這個藕粉桂糖糕,用的是今年新進上的西湖藕粉,桂花是秋天我自己收的金桂!”
香菱像個急切等待誇獎的孩子,眼巴巴地看著眾人,圓圓的臉頰因忙碌和興奮泛著紅暈。
秦易依言夾了一塊糟鵝掌,又親自為養父秦業布了一塊易克化的火腿肘子,這才點頭讚道。
“味道醇厚,火候恰到好處,辛苦了。”
得了這句誇獎,香菱立刻眉開眼笑,仿佛得了天大的榮耀。
又忙著給秦可卿布她愛吃的清淡菜蔬,給平兒舀了一碗火腿鮮筍湯。
看到安靜的秦鐘,還特意將一碟他喜歡的奶油鬆瓤卷酥挪到他麵前,柔聲道。
“鐘哥兒,多吃點,正長身體呢。”
秦鐘有些羞赧地低聲道了謝。
平兒身著沉香色遍地錦妝花襖子,依舊是那般沉穩持重。
她笑著搖了搖頭,先是替秦易和秦業布菜斟酒,周到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