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暮春,大觀園內綠肥紅瘦,往昔的穠麗繁華如潮水般退去,隻餘下幾分闌珊的意緒。
幾株晚開的荼蘼,在牆角院邊舒展著潔白的花瓣,仿佛在執意挽留最後的春色。
數叢薔薇則攀附著斑駁的牆垣,倔強地吐露著殘紅,於暖風中散發著若有若無的甜香,反倒更添幾分寂寥。
這日,在探春的極力操持和薛寶釵的暗中幫襯下。
一場小型的“錢花會”終於在秋爽齋勉力舉行。
雖不及往日詩社盛會那般熱鬨鼎沸,卻也彆有一番劫後餘生般的珍惜與溫情。
與會者除了三春、寶釵、因家中事務暫歸又被特意邀回小聚的黛玉、以及心神不屬的寶玉外。
史湘雲也因在史家受了叔嬸的閒氣,憋悶難當,跑來賈府散心。
被探春一並拉了來,給這會子增添了幾分難得的爽朗笑聲。
正當眾人品評著探春新得的幾樣新鮮樣法的點心,議論著如今園中開銷如何儉省時。
院外忽然傳來一陣輕柔的腳步聲與環佩叮當。
簾櫳一掀,竟是鎮國公府的平兒來了。
她身後跟著兩個捧著錦匣的小丫鬟,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
平兒聲音溫軟,禮數周全。
“我們爺近日得了些內造的宮花和幾匹上用軟煙羅,想著顏色嬌嫩,正合姑娘們使用,特命我送來給姑娘們賞玩分用,也算是應一應這暮春的景兒。”
平兒的到來,讓原本因家事而略顯沉悶的聚會頓時活絡了起來。
她舉止得體,言談親和,先是將那做工精巧、栩栩如生的宮花一一分贈諸釵。
又親自撫摸著那流光溢彩的軟煙羅,解釋著何種顏色配哪位姑娘的氣質。
她讚探春持家有方,將這會子辦得“雅致又不失趣味”。
憐惜迎春性子溫婉,特意將一匹月白色的羅料推到她麵前,說“二姑娘穿著定然更顯嫻靜”。
又與年紀尚小的惜春低聲討論了幾句佛理禪機,引得惜春難得地多說了幾句話。
一旁心直口快的湘雲、以及隨她同來的香菱已經笑鬨在一處,秋爽齋內一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更令人意外的是,平兒並未忘記那位方外之人。
她轉向探春,溫和詢問道。
“聽聞櫳翠庵的妙玉師傅精於茶道,我們爺偶得了一些極品六安瓜片和一套素雅的鈞窯茶具,不敢說入得師傅法眼,隻是聊表敬意,還望三姑娘遣人代為轉呈,便說是國公爺的一點請教之心。”
探春是何等聰慧剔透之人,立刻便明白了這絕非簡單的禮節性送禮。
鎮國公府與賈府雖有舊誼,但如今境況懸殊,如此細致周到地關懷到園中每一位身份特殊的女眷,其背後深意,不言自明。
她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對家族衰敗需仰仗外力的酸楚,又有一絲絕處逢生的暖意。
她趁著眾人圍著香菱聽她講國公府趣事時,不著痕跡地將平兒引至窗邊稍靜處,親手為她斟了一盞茶,低聲道。
“平兒姐姐,勞動你親自跑這一趟。府上近來……想必也多少聽聞我家的窘況,難為國公爺還如此記掛。他……近日可好?”
她話語輕柔,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和深藏的希冀。
平兒接過茶盞,指尖溫熱,她握著探春微涼的手,輕輕拍了拍,聲音壓得更低,確保隻有她二人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