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在蘅蕪苑住著。
探春派人送來書和點心時,她初看隻當是尋常往來,並未多放在心上。
近來家裡的事纏得她心煩,園子裡的氣氛也總透著股說不出的滯澀,她自己本就心緒不寧。
到了晚間,總算得了些空閒,隨手拿起那本書翻看著解悶,一張信箋卻從書頁間滑了出來。
寶釵何等通透,隻掃了一眼那含蓄字句,再瞧見特意點出迎春“溫良非福”的話,心裡當即雪亮。
探春這封看似尋常的“問候信”底下,藏著的原是驚心動魄的求救。
她捏著那張紙,在燈下靜靜坐了許久。
素來是明哲保身,不願沾惹是非的。
可這些年與園裡姊妹們的情分擺在那裡。
尤其想到迎春那怯懦可憐的處境,終究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思忖了近一個時辰,她終究沒親自出麵,也沒寫下隻言片語的回信。
隻喚來鶯兒,尋了個由頭吩咐。
“前幾日香菱妹妹不是念叨,說咱們鋪子裡新製的胭脂膏子顏色鮮亮麼?我這兒正好有幾盒,你明日送些去鎮國公府給她,順帶替我瞧瞧她,陪她說幾句話。”
次日,鶯兒依著吩咐去了。平兒出來接待,兩人正說著閒話。
鶯兒像是無意間,將那封夾在書裡的信落在了平兒平日理事的小幾上。
平兒何等機敏,送走鶯兒便拿起那信,反複看了三遍。
再結合近日隱約聽到孫紹祖上門的風聲,立時便掂量出這封信的分量。
不敢有絲毫耽擱,當晚秦易回府。
她便將信原封不動呈上,又低聲把自己的猜測回稟了一遍。
書房裡燭火亮得通透,燈花偶爾“劈啪”輕爆一聲。
秦易展開那薛濤箋,目光沉靜地逐字看過。
信裡的隱忍與驚惶,順著那清秀卻略顯淩亂的字跡,直直透了出來。
他臉上瞧不出喜怒,可侍立一旁的平兒卻敏銳地覺出,那平靜麵容下,正憋著一絲冷冽的怒意。
“孫紹祖……”
秦易輕念著這名字,語氣平淡,偏像帶著千鈞之力。
“跳梁小醜罷了,也敢癡心妄為,把手伸到不該伸的地方。”
抬眼看向平兒,目光銳利如鋒。
“賈赦那邊,可有確切動靜?”
平兒早打探清楚了,低聲回道。
“回爺的話,咱們安插在賈府外圍的人探得,賈赦已然動了心,這兩日正和邢夫人商議細節呢,隻怕是尋著合適的中間人,就要把這樁‘買賣’敲定了。”
“二姑娘自那日後,在屋裡不知哭了多少回,茶飯都懶得沾,人瘦得脫了形,整日裡惶惶不安,活像隻驚弓之鳥。”
秦易沉默片刻。
他對迎春本無多少男女之情,那女子溫婉得近乎懦弱,像株依附他物的菟絲花,實在引不起他太多興致。
可她終究是這腐朽泥潭裡最無辜、最無力自保的一個。
更要緊的是,這事已然觸了他的底線。
既已決意要在這場風暴裡護住那幾顆稀世“珍珠”,豈容孫紹祖這等不入流的貨色橫插一腳,肆意糟踐,壞了他的盤算?
“知道了。”
秦易最終隻說這三個字,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平兒心領神會,垂首不再言語。
爺既說了“知道了”,那孫紹祖的仕途乃至身家性命,怕是都要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