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洲的窗下,迎春對著三炷燃儘的香灰怔怔出神。
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香火氣,與她身上素淨的衣袍相映,更顯幾分沉寂。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繡橘連滾帶爬地闖進來,臉上的紅暈混雜著難以抑製的狂喜,聲音都因激動而變了調。
“姑娘!姑娘!天大的喜事!鎮國公……鎮國公爺向老爺提親,要娶您過府呢!”
迎春手中的繡繃“啪”地墜落在地,絲線散亂開來。
她緩緩抬起頭,那雙素來怯懦的眼眸裡滿是茫然。
望著語無倫次的繡橘,仿佛沒聽清那足以顛覆她命運的話語。
“是真的!”
繡橘撲到她身邊,緊緊攥住她的手,眼淚混著笑意滾落。
“老爺已經應下了!國公爺親口說的,以側室之禮迎您入府,保您一生安穩無虞!姑娘,您再不用擔驚受怕了!再不用怕被隨便許給什麼阿貓阿狗了!是國公爺啊!就是那位從孫紹祖手裡救了您的國公爺!”
巨大的衝擊如暖流般撞碎了迎春的心防,積壓許久的情緒轟然決堤。
淚水毫無預兆地湧眶而出,這不是往日委屈的啜泣,也不是恐懼的顫抖,而是劫後餘生、忽見光明的喜極而泣。
她伏在案上,肩膀劇烈聳動,壓抑的嗚咽漸漸化作放聲的哭嚎。
仿佛要將這些年的驚懼、卑微與絕望,全都傾瀉在這哭聲裡。
孫紹祖那張令人作嘔的嘴臉、父親賈赦的冷漠算計、府裡人看人下菜碟的眼神、日複一日的戰戰兢兢……
那些糾纏不休的噩夢,似乎都將在這一刻終結。
“可是……側室……”
狂喜稍歇,一絲不安悄然爬上心頭。
她是庶出,身份低微,能做鎮國公的側室,早已是高攀,可“側室”二字,終究像根細刺,紮在心頭。
繡橘連忙拭去她的淚,柔聲勸道。
“我的好姑娘,這已是天大的造化了!您沒瞧見國公府裡的平兒姑娘?雖是側室,府裡上下誰不敬重?連老爺太太們都要讓她三分顏麵呢!國公爺既開了口,必不會虧待您的!”
迎春抬手抹去淚痕,重重點頭。
是啊,能離開這令人窒息的榮國府,即便隻是側室,即便隻是他眾多女子中的一個,她也心甘情願。
秋爽齋內,探春核對賬本的手猛地頓住,筆尖的墨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團深色的汙漬,她卻渾然未覺。
侍書在一旁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低聲道。
“姑娘,二姑娘這算是否極泰來了……隻是,沒想到竟是國公爺……”
探春放下筆,走到窗邊,望著庭院裡日漸蕭疏的草木,心中五味雜陳。
她真心為迎春高興,那個溫順得近乎懦弱的二姐姐,總算掙脫了苦海,遇上了能護她周全的人。
秦易此舉,無疑給了迎春最好的歸宿。
可與此同時,一股難以言說的酸澀與失落,正悄然漫上心頭。
那個男人,有著雷霆萬鈞的力量,有著洞悉世情的眼光,他欣賞她的才乾,在她最無助時遞過支持與承諾……
不知不覺間,那個身影已在她心中占據了特殊的位置。
如今,他卻要娶二姐姐了。
她明知像他那樣的身份,三妻四妾實屬尋常,明知他娶迎春更多是出於庇護與責任,可心裡還是忍不住泛起漣漪。
她向來心氣高,渴望的是能與自己並肩而立、看懂她野心的伴侶。
秦易無疑是符合的,甚至遠超她的預期。可如今,他先一步成了自己的姐夫……
“我這是在胡思亂想什麼。”
探春用力搖了搖頭,試圖驅散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
眼下賈府危如累卵,自己能否安然脫身尚且未知,哪裡還有心思計較這些?
他能庇護二姐姐,已是莫大的恩情,自己該知足了。
隻是,那份剛剛萌芽便被現實壓下的情愫,終究在心底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痕,如同宣紙上那團未乾的墨漬,揮之不去。
櫳翠庵內,青燈古佛,寂靜如常。
妙玉在禪房打坐,指尖撚著念珠,耳畔卻隱約傳來外間的風言風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