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入深秋,寒意漸濃,連帶著整座京城都仿佛被一層無形的陰霾籠罩,壓抑得讓人心頭發沉。
關於南疆的戰事,初時還有些“官軍連戰連捷”、“逆酋望風潰逃”的捷報傳來,勉強維係著表麵的體麵。
然而,隨著秋意愈深,來自南疆的消息卻如同被這肅殺季節吞噬了一般。
變得遲滯、模糊,偶爾有幾縷風聲漏出,也儘是不祥的預兆,攪得人心惶惶。
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一個鉛雲低垂、天色晦暗的午後。
急促得近乎淒厲的馬蹄聲與鑾鈴聲,如同喪鐘般由遠及近,撕裂了京城的沉寂。
數騎八百裡加急的塘馬,風馳電掣般衝過朱雀大街。
馬背上的騎士盔歪甲斜,渾身血汙塵土,麵色驚惶如見鬼魅,直撲宮門而去!
敗了!
南疆官軍遭遇前所未有之慘敗!
不是尋常受挫,而是主力近乎全軍覆沒的傾覆之禍!
詳細戰報尚未公布,但潰兵帶回來的隻言片語,已足夠拚湊出那場發生在遙遠葫蘆穀的噩夢。
主帥,那位素來以宗室貴胄身份自矜、與舊勳集團往來密切的郡王,剛愎自用,輕敵冒進。
對副將的苦苦勸諫置若罔聞,一意孤行地將數萬大軍引入了土司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火攻、滾木、礌石、毒箭……
天險地利皆為敵用,官軍進退失據,自相踐踏,死傷枕藉,建製被打得七零八落。
而那位肇禍的郡王本人,即便在親兵拚死護衛下,也未能逃脫,竟生生被凶悍的土司兵生擒活捉,成了要挾朝廷的籌碼!
消息如同平地驚雷,瞬間炸響了朝野上下。
勳貴府邸門前車馬頓稀,往日的喧囂氣焰蕩然無存,隻剩下一片死寂與惶然。
市井街巷,茶樓酒肆,則是一片嘩然與憤慨,指責朝廷用人不明、勳貴誤國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喪師辱國,宗室被俘,這是大夏立國百年來都罕見的奇恥大辱!
翌日大朝會,金鑾殿內的空氣凝滯如鐵,每一口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壓力。
蟠龍柱下,文武百官垂首屏息,無人敢輕易發出聲響。
禦座之上,雍和帝麵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
猛地將那份沾染著血汙與恥辱的軍報狠狠摜在玉階之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驚得眾臣心頭一跳。
“廢物!統統都是廢物!”
天子之怒,如同雷霆炸響,在整個大殿回蕩。
“數萬精銳!竟葬送於匹夫之手!朕的郡王,成了蠻夷的階下之囚!爾等兵部是如何統籌?舉薦之人是何居心?還有你們——”
他淩厲的目光掃過以忠順親王為首、跪伏在地的舊勳集團成員,聲音冰寒刺骨。
“平日裡誇誇其談,黨同伐異,薦舉的便是這等無能之輩?致使國威淪喪,顏麵何存!”
忠順親王等人麵如死灰,額頭頂著冰冷的金磚,汗出如漿,浸透了厚重的朝服,卻連一句辯解之詞也說不出口。
事實如山,他們力捧的主帥不僅葬送了帝國精銳,更將皇家的臉麵丟在了南疆瘴癘之地。
此等罪責,縱有百口亦難辯駁。
“如今南疆局勢糜爛,逆酋氣焰囂張!”
雍和帝的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目光如炬,掃視著噤若寒蟬的滿朝文武。
“誰?誰能為朕踏平南疆,雪此國恥?誰能為朕分憂?!”
死一般的寂靜。
舊勳們自身難保,緘口不言。
文官集團麵麵相覷,南疆那個爛攤子宛如一個巨大的漩渦,誰接手都可能被吞噬得屍骨無存。
勝,固然能得軍功,但勢必更加觸動皇帝敏感的神經,引來舊勳餘孽的瘋狂反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