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驥再次見到李白時，是在一家位於西市角落的小酒肆裡。那酒肆不大，隻有幾張方桌，牆壁上還沾著酒漬，與李白之前常去的醉仙樓相比，顯得格外簡陋。
那天的天氣有些陰沉，飄著零星的小雨，馬驥幫貨棧老板送完貨，正想找個地方避雨，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李白穿著一件舊青袍，袖口磨破了邊，頭發淩亂地用一根布帶束著，幾縷發絲粘在臉頰上，上麵還沾著酒漬。他獨自坐在角落的桌子旁，麵前擺著一個空酒壺，手裡還拿著個酒杯，正對著酒杯發呆。
馬驥的心裡一緊。前幾天，他還聽人說李白被唐玄宗召見，供奉翰林，風光無限——據說皇帝親自為他調羹，楊貴妃為他研墨，宮中的樂工還為他的詩譜曲，何等榮耀！當時馬驥還替李白高興，覺得他終於實現了“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抱負，可眼前的李白，卻完全沒了往日的神采，像一株被風雨打蔫的野草。
“李兄？”馬驥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
李白抬起頭，眼神有些渙散，看了馬驥半天，才認出他，嘴角勉強勾起一抹笑，可那笑容裡卻滿是自嘲：“是馬小兄弟啊……來，陪某家喝酒。”他招手讓酒保再上一壺酒，酒保有些猶豫，畢竟李白已經喝了好幾壺了，可看李白的樣子，還是端來了一壺新豐酒。
李白倒滿兩杯酒，推給馬驥一杯：“喝！今天不醉不歸！”他自己端起酒杯，一飲而儘，酒液順著嘴角流到下巴，他也不在意，隨手用袖子一抹。
馬驥端著酒杯，看著李白一杯接一杯地喝，心裡很不是滋味。“李兄，你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李白喝得太急，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都快咳出來了。他緩了緩，聲音低沉地說：“出事？能出什麼事？”他頓了頓，眼神裡閃過一絲落寞，“不過是遭人讒言，說我恃才傲物，對貴妃不敬……皇帝便疏遠我了。”
“疏遠你？”馬驥愣住了。
“是啊，疏遠我了。”李白拿起酒壺，給自己又倒了一杯，聲音裡帶著酒氣，卻格外清晰，“這翰林供奉，不過是個供人取樂的俳優罷了！皇帝召我入宮，不是因為我的才華，是因為我的詩能讓貴妃開心，能讓他解悶！”
他猛地一拍桌子，酒杯都被震得跳了起來：“我李白胸懷大誌，想為朝廷效力，想安社稷、濟蒼生！可到頭來，卻隻能寫些‘雲想衣裳花想容’的詩句，供權貴消遣！這不是我想要的！”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李白喃喃地吟誦著，又一杯酒下肚，眼眶有些發紅，“天生我材必有用，可這‘用’，難道就是給權貴當玩物嗎？”
馬驥看著李白落寞的樣子，心裡堵得慌。他想安慰，卻不知道說什麼——說“職場總有起起落落”？還是說“是金子總會發光”？這些現代的雞湯話，在李白的失落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知道李白的抱負，知道他不是隻想當一個吟風弄月的詩人，他想做的，是能為國為民效力的棟梁之才，可這盛世，卻給不了他想要的舞台。
馬驥端起酒杯，跟李白碰了一下，一飲而儘。辛辣的酒液燒得喉嚨疼，卻讓他暫時忘了該說什麼。他陪著李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壺空了一個又一個，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屋簷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像是在為李白的遭遇歎息。
李白喝得越來越醉，趴在桌子上，嘴裡還在念叨：“天生我材必有用……天生我材必有用啊……”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變成了模糊的囈語。
馬驥也喝得暈乎乎的，看著李白的樣子，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委屈——他想起自己穿越後的日子，從秦朝到魏晉，再到唐朝，一路顛沛流離，雖然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看到了很多美麗的風景，可他始終是個過客，找不到回家的路。這種無力感，和李白此刻的失落，竟有幾分相似。
“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馬驥抱著旁邊的柱子，扯著嗓子嘶吼起來，調子跑得老遠，還帶著哭腔，“李兄，你也是！你最厲害！你的詩能流傳千年！你不是俳優！你是詩仙！”
酒肆裡的客人紛紛側目，酒保想過來攔，卻被馬驥的樣子逗笑了，搖了搖頭走開了。馬驥嘶吼了半天，也覺得累了，身體一軟，滑到桌子底下，靠著李白的腿，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馬驥被凍醒了。天已經亮了，雨也停了，酒肆裡空蕩蕩的，隻有酒保在收拾桌椅。李白已經不見了，他身上蓋著一件舊外袍，想必是酒保怕他著涼給蓋上的。
馬驥揉著發疼的額頭，掙紮著爬起來，看著桌子上的空酒壺，心裡滿是感慨。他想起昨晚李白的話，想起他的落寞與不甘，忽然明白了——即便是詩仙，在這龐大的帝國機器麵前，也如此渺小。理想與現實的落差，從古到今，都是這麼讓人無奈。
他摸了摸胸口的掛墜，掛墜的溫度忽高忽低，光芒也有些迷離，像是吸收了李白的狂放與悲涼。馬驥拿起那件舊外袍，疊好遞給酒保，輕聲問：“你知道那位白衣先生去哪了嗎？”
酒保搖了搖頭：“天不亮就走了，走的時候還念叨著要去遊蜀地。”
馬驥點點頭，心裡忽然鬆了口氣。他知道，李白不會就這麼被打垮——他是那個“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李白，是那個“長風破浪會有時”的李白，就算仕途失意，他也會在詩酒裡找到自己的天地。
“李兄，祝你一路順風。”馬驥在心裡默念，轉身走出酒肆。清晨的陽光灑在他身上，帶著一絲暖意，他知道，他的長安之旅，也快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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