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雲河縣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雨絲打在診療所的玻璃窗上，暈開一片模糊的水痕。黃秀麗提前把診室的暖氣開得足了些，又在藤椅上搭了條羊毛毯——她記得陸沉舟說過，陰雨天右肩的舊傷會隱隱作痛，尤其是潮濕的空氣，總讓他想起雷場裡泥濘的土坡。
桌上的手環半成品被放在玻璃罩裡，外側的山茶花刻痕已經完工，隻剩下內側量表紋路的最後一道“情緒維度”線沒刻完。黃秀麗拿著小刻刀，在金屬表麵輕輕比劃著，指尖卻有些心不在焉——早上父親打來電話，說整理祖父的遺物時，發現了一本沒開封的戰地手冊，裡麵夾著半張1953年的雷場地圖，標注的位置和陸沉舟父親犧牲的雷場高度重合。
九點十五分，診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陸沉舟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撐著一把黑色的傘，肩膀上沾了些雨水，右肩的夾克衫比平時更緊繃些，顯然舊傷又犯了。“抱歉，路上堵車來晚了。”他收起傘，把濕漉漉的外套搭在門口的衣架上，露出裡麵的淺灰色毛衣，手腕上的手環半成品在暖光下泛著淡銀色的光。
“先坐會兒吧，我給你倒杯薑茶。”黃秀麗轉身去廚房，剛拿起水壺，就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是陸沉舟從口袋裡掏出了那本1953年的戰地日記，正低頭翻看著，指尖停在某一頁，上麵畫著簡易的山茶田草圖。她端著薑茶走過去時，正好看見他指尖在草圖上輕輕摩挲，眼裡帶著懷念的光。
“今天我們先不刻手環，聊聊你父親吧。”黃秀麗把薑茶放在他麵前，看著他捧著杯子暖手的樣子，輕聲開口，“我爸昨天發現了半張1953年的雷場地圖，和你父親犧牲的位置很像，或許……能幫你想起些什麼。”
陸沉舟握著杯子的手頓了頓，抬頭看向她，眼裡閃過複雜的情緒——有期待，也有恐懼。他沉默了片刻，慢慢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張舊照片，照片已經泛黃，邊緣有些磨損，上麵是年輕的陸國梁抱著三歲的他，身後是片模糊的山茶花田。“這是我父親犧牲前一年拍的，”他聲音很輕，帶著雨水的涼意，“我媽說，他當時特意帶著我去看山茶花，說等我長大，就帶他去見種茶樹的人。”
黃秀麗的指尖突然泛起麻意，這次不是金屬觸發的記憶，而是一種強烈的情緒共鳴——她能感受到陸沉舟心裡的愧疚，像潮濕的藤蔓，緊緊纏繞著他的心臟。她伸手拿起桌上的彈殼書簽，放在他麵前：“你看這書簽上的山茶花，和照片裡的是不是很像？有時候，記憶不是用來害怕的，是用來提醒我們，那些愛我們的人，一直都在。”
陸沉舟看著書簽，突然伸手握住黃秀麗的手——他的手很涼，帶著雨水的溫度，指尖還留著彈殼打磨出的薄繭。就在觸碰的瞬間，黃秀麗的眼前突然炸開一片白光，不是之前碎片化的畫麵，而是完整的場景：1987年的雷場雨夜，年輕的陸國梁蹲在泥濘裡，手裡拿著半塊銀鐲，對身邊的戰友說“要是我走了，幫我把這個還給黃家，說我沒辜負約定”，遠處的探雷器發出微弱的蜂鳴聲，雨絲打在他的軍裝上，濺起細小的泥點。
“我看到了……”黃秀麗的聲音有些發顫，眼淚不自覺地掉了下來，“你父親沒有害怕，他到最後都記得約定，記得要把銀鐲還給我們。”陸沉舟的身體猛地一震，握著她的手更緊了些，眼前也閃過同樣的畫麵——隻是多了個細節，父親把銀鐲塞進他懷裡時，輕聲說“以後遇到黃家的人，要好好待他們，就像待家人一樣”。
雨還在下，診室裡的暖氣把空氣烘得暖暖的，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像是在共同握住一段跨越時空的記憶。陸沉舟的眼淚落在手背上，冰涼的觸感讓黃秀麗回過神，她輕輕抽回手，遞給他一張紙巾：“對不起，我不該讓你想起這麼難過的事。”
“不，謝謝你。”陸沉舟擦乾眼淚，聲音帶著釋然的沙啞，“我終於知道，父親不是因為我的失誤犧牲的，他是為了守護約定，守護他想守護的人。”他拿起桌上的手環半成品，放在掌心輕輕摩挲，“以後我看到這個手環，就會想起父親的勇氣，想起祖輩的約定，再也不會害怕那些記憶了。”
黃秀麗看著他眼底的釋然，心裡泛起一陣溫暖。她拿起小刻刀，遞到他手裡：“我們一起把最後一道紋路刻完吧，就當是……給這段記憶，一個溫暖的收尾。”陸沉舟點點頭，握著刻刀的手不再發顫，他在手環內側輕輕刻下最後一道線，動作緩慢卻堅定，每一筆都像是在和過去的自己和解。
傍晚雨停時，手環終於徹底完工。陸沉舟把手環戴在手腕上，對著窗外的夕陽晃了晃，金屬表麵反射出溫暖的光，山茶花的刻痕裡還留著淡淡的山茶花香。“我明天要去紀念館，把這個手環給館長看看，”他眼裡滿是自豪，“告訴他們，這是用1953年的彈殼和山茶花瓣做的，裡麵藏著兩家族三代人的故事。”
黃秀麗送他到門口，看著他撐著傘走進夕陽裡，手腕上的手環在光線下閃閃發亮。她回到診室，拿起桌上的戰地地圖，指尖輕輕碰了碰標注的雷場位置，眼前突然閃過片溫暖的畫麵——1953年的停戰日，祖父和陸明遠站在山茶田邊，祖母拿著銀鐲，笑著說“以後我們的後人，一定會在和平的土地上，把愛和勇氣傳下去”。
窗外的天空漸漸放晴，晚霞把雲朵染成了橘紅色，像極了1953年戰地廚房的柴火光。黃秀麗把手環的設計圖放進檔案袋，旁邊放著陸沉舟的治療記錄，突然覺得，這段關於愛與治愈的旅程，已經不僅僅是醫患之間的幫助，更是兩家族三代人，共同完成的一場跨越時空的約定。
喜歡在彈道儘頭吻你請大家收藏：()在彈道儘頭吻你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