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診療所的暖爐與冬至的餃子
2008年12月21日，冬至。雲河縣下起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細碎的雪花飄落在診療所的梧桐葉上，很快就積了薄薄一層。黃秀麗一早就在診室裡生了個銅製暖爐，暖爐是祖父留下的，爐身上刻著細小的山茶花圖案，燒木炭時，會散發出淡淡的木質香氣。
她把暖爐放在窗邊的小桌上，上麵架著個銀壺，裡麵煮著曬乾的山茶花瓣。銀壺是祖母於慧敏的遺物，壺嘴處有個小小的缺口，是當年在戰地醫院被彈片劃傷的。水汽從銀壺口冒出來，在玻璃上凝結成水珠，順著窗欞慢慢滑落，像在寫著無聲的故事。
八點半，診室門被輕輕敲響。陸沉舟拎著個保溫桶站在門口，身上的黑色羽絨服沾著雪花，頭發上還掛著冰晶。“我媽淩晨五點就起來包餃子了，”他把保溫桶放在桌上，哈了口氣，指尖凍得發紅，“說冬至要吃芹菜豬肉餡的，暖身，還能想起當年的味道。”
黃秀麗笑著遞過一杯剛煮好的山茶茶：“剛煮好的，你嘗嘗，和上次在趙爺爺家喝的是不是一樣。”陸沉舟接過杯子，指尖碰到溫熱的杯壁，瞬間暖和了不少。他喝了一口，山茶的清甜在嘴裡散開，混著淡淡的炭火味，突然想起祖父日記裡寫的“戰地廚房的山茶茶，是冬天裡最暖的慰藉”。
兩人坐在暖爐旁，打開保溫桶，裡麵的餃子還冒著熱氣。黃秀麗夾起一個餃子，咬了一口，芹菜的清香和豬肉的鮮美在嘴裡化開，突然想起小時候冬至，父親總會煮餃子，說這是祖母傳下來的習俗，要讓她記得“再難的日子，吃頓熱餃子就好了”。
“我媽說，”陸沉舟一邊吃餃子，一邊翻開那本快寫滿的筆記本，“等明年春天，就把家裡的老房子收拾出來，在院子裡種上山茶，還有向日葵，讓我們周末能回去住。”黃秀麗點頭，眼裡滿是期待：“還要在院子裡放個小桌子，夏天的時候，我們可以在樹下喝茶，看星星，就像祖父和祖母當年盼著的那樣。”
正說著，診室門被再次敲響。這次來的是之前做過谘詢的老兵張叔，他穿著軍綠色的棉襖，手裡拎著個布包，裡麵裝著自己醃的鹹菜。“聽說你們這裡生了暖爐，特意來蹭杯茶喝，”張叔笑著走進來，目光落在暖爐上的銀壺上，“這銀壺看著眼熟，是不是於慧敏護士當年用的？”
黃秀麗點點頭，給張叔倒了杯山茶茶：“張叔，您怎麼知道？”張叔喝了口茶，眼裡泛起回憶的光：“當年我在戰地醫院養傷，於護士就是用這把銀壺給我們煮茶，說山茶能安神。有次我做噩夢，她還拿著銀壺，坐在我床邊，給我講山茶花的故事，說等戰爭結束，要種滿山的山茶，讓我們都能忘了硝煙味。”
陸沉舟從帆布包裡拿出祖父的舊照片，遞給張叔：“張叔，您看這張，是祖父和祖母在山茶田邊的合影，後麵還有您呢。”張叔接過照片，手指輕輕拂過上麵的人影，突然笑了：“你看我那時候，多年輕啊，還總跟明遠搶著給於護士摘山茶。沒想到一晃這麼多年，你們都長大了，還把他們的故事這麼用心地記著。”
暖爐裡的木炭偶爾發出“劈啪”聲，銀壺裡的茶水冒著熱氣，窗外的雪花輕輕飄落，整個診室裡滿是溫馨的氣息。張叔給兩人講了很多於慧敏的故事——她如何用銀鐲給士兵做係統脫敏，如何用彈殼給傷兵刻焦慮量表，還有她和陸明遠在戰地廚房，用彈殼做首飾的小浪漫。
“於護士總說，”張叔的聲音漸漸低沉，“心理創傷就像彈片，藏在心裡，需要慢慢取出來，而愛和希望，就是最好的止痛藥。現在看到你們，我終於明白，她當年說的話，是對的。”黃秀麗握住張叔的手，輕聲說：“張叔，我們會把您說的這些，都記在筆記本裡，讓更多人知道，當年的戰地醫院裡，有這麼多溫暖的故事。”
中午，張叔留下來一起吃餃子。三個不同年代的人，圍著小小的暖爐，吃著熱餃子，喝著山茶茶，聊著跨越時光的故事。陸沉舟突然覺得，這就是祖父和祖母當年盼著的和平——沒有炮火，沒有創傷，隻有親人在旁，有熱飯熱菜，有說不完的溫暖話語。
送張叔離開時，雪已經停了，陽光透過雲層，灑在積雪上，泛著耀眼的光。陸沉舟牽著黃秀麗的手，走在巷口的梧桐樹下，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的聲響，像在為他們的故事伴奏。“你看，”黃秀麗指著遠處的天空，“太陽出來了，好像所有的寒冷都被趕走了。”
陸沉舟點頭，握緊了她的手：“就像我們的故事，雖然有過創傷，有過遺憾，但最終都會被愛和希望溫暖。以後每個冬至，我們都要在診療所生暖爐，煮山茶，吃餃子，把這些溫暖的習俗傳下去。”黃秀麗靠在他肩上，看著陽光下的積雪，輕聲回應：“好，還要帶著我們的孩子，一起守著這個約定。”
回到診療所時，暖爐裡的火還沒滅。黃秀麗把張叔講的故事，一一記在筆記本裡，陸沉舟則在旁邊，用彈殼邊角料打磨著一個小小的暖爐模型——他說要把這個模型放在紀念館的展櫃裡，讓更多人知道，當年的戰地醫院裡，有過這麼一個溫暖的角落。
暮色漸濃時，陸沉舟把打磨好的暖爐模型放在玻璃罩裡，和銀壺、彈殼、銀鐲擺在一起。黃秀麗翻開筆記本，在新的一頁上寫下：“2008年12月21日，冬至，雪後初晴。我們和張叔一起，圍著暖爐吃餃子，聽他講祖母的故事。原來溫暖從來不會被時光遺忘，愛也從來不會被創傷打敗。我們會帶著這份溫暖，繼續走下去，讓更多人知道，和平的日子裡，每一份溫暖都來之不易。”
陸沉舟湊過去，在這段話旁邊畫了個小小的暖爐，爐身上刻著山茶花，旁邊寫著：“願每個冬天，都有暖爐相伴；願每個心靈，都有溫暖可依。”黃秀麗看著他的字跡，突然覺得，診療所的這個冬至，就像一束光，照亮了過去的創傷，也照亮了未來的希望。他們的故事，還在繼續，就像暖爐裡的火，永遠不會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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