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檔案館的斷頁與掌心的裂痕
市檔案館的鐵門在身後關上時，黃秀麗指尖還沾著舊檔案特有的黴味。她攥著剛複印好的《1953年山茶坡戰役補充說明》，紙張邊緣因用力而發皺，目光卻死死盯著第3頁末尾——那裡有一道斜斜的撕痕，原本該記錄“誤炸事件責任人處理結果”的段落，隻剩下殘缺的“孫衛國”三字，像被人生生從曆史裡摳掉的疤。
“怎麼會這樣？”陸沉舟湊過來，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他上午在檔案館查了三個小時，才從積灰的“邊境戰役卷”裡翻出這份補充說明，原本以為能找到孫衛國受處分的記錄，沒想到關鍵部分竟被撕毀了。他伸手摸向撕痕邊緣，指尖傳來紙張老化的脆感，“看起來像是撕了很多年，不是最近動的手腳。”
黃秀麗把檔案紙鋪在檔案館門口的石桌上，陽光透過梧桐葉落在紙上，照亮了撕痕處殘留的墨跡。她突然想起祖父彈殼觸發器上的膛線紋路——那些深淺不一的刻痕，和檔案紙上的撕痕竟有幾分相似，像是同一個人用同樣的力道留下的痕跡。“是孫衛國乾的。”她篤定地說，“當年他不僅掩蓋了誤炸真相，還偷偷撕毀了檔案，徹底抹去自己的責任。”
陸沉舟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想起昨天孫衛國兒子揮向自己的鋼管，想起診療所裡被篡改的病曆，突然覺得這個隱藏了六十多年的秘密，像一張無形的網，正慢慢將他們罩住——從山茶坡的遺骸，到紀念館的暗格，再到此刻殘缺的檔案，每一步都像是有人在背後引導，又像是有人在刻意阻撓。
“先去找個地方把檔案整理一下。”黃秀麗把紙張疊好放進文件袋，注意到陸沉舟扶著胳膊的動作——他昨天被鋼管砸到的地方，雖然塗了藥膏，卻還是腫得厲害，連抬臂都有些吃力。“你的胳膊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她伸手想碰，卻被陸沉舟躲開了。
“沒事，老毛病了。”他勉強笑了笑，轉身往公交站走，腳步卻比早上慢了些。黃秀麗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診療所看到他右肩的彈片疤痕——當時他說“排雷時被彈片劃到的，不礙事”，可後來她才知道，那枚彈片沒取乾淨，陰雨天總會隱隱作痛。此刻他刻意避開的動作，像一根細針，輕輕紮在她心上。
兩人在檔案館附近找了家小麵館，剛坐下，黃秀麗就從包裡掏出藥膏，不由分說地拉起陸沉舟的胳膊。紅腫的淤青比早上更明顯了，甚至能看到淡淡的紫痕，她小心翼翼地塗抹藥膏，聲音裡帶著委屈：“明明很疼，為什麼不說？”
陸沉舟看著她泛紅的眼眶，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怕你擔心。你昨天為了找檔案，連午飯都沒吃，比我辛苦多了。”他說著，把菜單推到她麵前，“想吃什麼？這家的番茄雞蛋麵不錯，跟你媽做的味道有點像。”
黃秀麗沒接菜單，反而從文件袋裡拿出那張殘缺的檔案紙：“我們現在隻有半份說明，就算拿給部隊，也證明不了什麼。孫衛國的兒子還在派出所，說不定很快就會被放出來，到時候我們怎麼辦？”
“會有辦法的。”陸沉舟握住她的手，指尖傳來的溫度卻比平時涼了些，“我剛才給大伯打電話，他說養老院的孫衛國最近情緒很不穩定，總是念叨‘山茶的信’‘沒寄出的真相’，或許我們可能再去問問他，說不定他還藏著彆的東西。”
黃秀麗點頭，卻沒那麼樂觀。她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突然發現陸沉舟掌心有一道淺淺的裂痕——是昨天抓鋼管時被劃破的，雖然已經結痂，卻還是能看出當時的凶險。她想起那枚消失的彈殼戒指，想起病曆本上的紅痕，心裡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慌：他們的愛情，會不會像這張殘缺的檔案紙，像他掌心的裂痕，終究會留下無法彌補的缺口？
吃過午飯，兩人決定先回雲河縣。公交車上，黃秀麗靠在陸沉舟肩上，漸漸睡著了。夢裡，她又回到了山茶坡——趙叔和山茶站在老茶樹下，穿著喜慶的衣服，可他們的臉卻模糊不清，像是被一層霧籠罩著。她想靠近，卻被一道無形的牆擋住，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隻留下滿地凋零的山茶花。
“秀麗，醒醒，快到了。”陸沉舟輕輕推醒她，聲音裡帶著擔憂。黃秀麗睜開眼，發現自己的眼淚浸濕了他的外套，她趕緊擦乾眼淚，卻不敢看他的眼睛——夢裡的場景太真實，真實到讓她害怕，害怕他們的愛情也會像趙叔和山茶一樣，最終隻剩下遺憾。
車到雲河縣時，天已經黑了。兩人剛走出車站，就看到大伯黃建軍的車停在路邊。“你們可算回來了。”大伯下車迎上來，手裡拿著一個信封，“這是剛才派出所送來的，說是在孫衛國兒子身上搜到的，你們看看是不是你們丟的東西。”
黃秀麗趕緊接過信封，打開一看——裡麵正是那枚消失的彈殼戒指！戒指內側的“2009.3.15”還清晰可見，隻是表麵多了幾道劃痕，像是被人刻意磨損過。她激動地握住陸沉舟的手，卻發現他的臉色不太好，額頭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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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黃秀麗趕緊扶著他，才發現他的右肩滾燙——是舊傷複發了。
“沒事，老毛病，歇會兒就好。”陸沉舟想逞強，卻忍不住咳嗽起來，臉色變得更白了。
大伯趕緊打開車門：“先去醫院，你的彈片傷不能再拖了！”
車子往醫院疾馳而去，黃秀麗坐在副駕駛，回頭看著後座的陸沉舟，心裡滿是愧疚。她手裡攥著那枚彈殼戒指，金屬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卻讓她覺得格外刺眼——這枚戒指，本該是他們婚禮的見證，此刻卻成了他受傷的提醒；他們追求的真相，本該是為了讓趙叔和山茶安息，此刻卻讓陸沉舟再次承受痛苦。
她突然想起祖母日記裡的最後一句話：“愛情從來不是圓滿的詩，是帶著傷痕的歌。”原來從一開始，她就錯了——她以為隻要找到真相，完成約定，他們的愛情就能圓滿，卻忘了愛情裡最珍貴的，不是完美的結局，而是彼此扶持的勇氣。可現在，這份勇氣，似乎正在被接二連三的波折慢慢消磨。
車子停在醫院急診樓前，黃秀麗扶著陸沉舟下車，看著他被護士推進診室，心裡像被掏空了一樣。大伯拍了拍她的肩膀：“彆擔心，沉舟的身體底子好，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黃秀麗點頭，卻笑不出來。她站在急診樓的走廊裡，看著窗外的夜色，手裡緊緊攥著那枚彈殼戒指。戒指內側的劃痕硌著指尖，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提醒著她：他們的愛情，注定要在傷痕與波折中前行，而那個在彈道儘頭的吻，或許比她想象中，還要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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