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尼的聲音被海風撕碎前,康羅伊已經捕捉到了“天京”二字。
他轉身時披風帶起一陣風,吹得衡器上的香灰簌簌飄落,卻又在半空凝成細霧——這是林九說過的“氣數擾動”之兆。
傳教士約翰縮著脖子站在廟外老槐樹下,手裡攥著個油布包,指節發白。
康羅伊接過時,指尖觸到油布上未乾的水漬,像剛從河底撈起來的。
“洪先生的人走了三天三夜,”約翰喉結滾動,“說是走陸路繞開清軍關卡,鞋底子都磨穿了。”他說完便退到陰影裡,隻留個佝僂的背影,康羅伊知道這是規矩——傳教士的身份能傳遞密信,卻擔不起被牽連的風險。
油布包拆開是張泛黃的竹紙,墨跡未乾,還帶著淡淡鬆煙味。
康羅伊掃過第一行字時,後頸的汗毛突然豎起:“和春斷我糧道,重炮七日可集。”他垂眸繼續看,手繪炮台圖的線條粗糲卻精準,六處巡邏節點的換防時間用朱砂標得清楚,連水師哨船的吃水深度都注了小字。
當他翻轉信紙,對著月光時,隱形墨水顯出的字跡像道閃電劈進眼底:“布魯斯與恭親王密約,洋槍隊助戰。”
詹尼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側,手中的銅燭台映得她眼尾泛紅。
“要燒嗎?”她輕聲問,聲音像浸在涼水裡的銀匙。
康羅伊沒答話,從懷表裡摸出龍淚晶體,晶體觸到信紙的瞬間騰起幽藍火焰——這是林九教的“淨火”,燒儘後連灰燼都不會留下。
“去叫達達拜。”他說,聲音比月光還冷,“告訴他,南粵號必須在明日午時前穿過虎門。”詹尼應了一聲,轉身時裙角掃過衡器底座,銅鈴輕響,像在應和他急促的心跳。
威廉·布魯斯的馬車來得比康羅伊預想的還快。
下午三點,兩匹黑鬃馬噴著白氣停在康羅伊寓所門前,車轅上的英國國徽擦得鋥亮,連銅釘都泛著冷光。
布魯斯本人穿著剪裁精良的黑西裝,領口彆著鑽石彆針,進門時靴跟磕在青石板上,“哢嗒”一聲像敲在人心口。
“康羅伊先生,”他將外交照會拍在紅木桌上,羊皮紙發出脆響,“大英帝國對華內戰保持絕對中立。任何非官方武裝船隻若與清軍發生衝突——”他拖長了音調,“將被視為海盜。”
康羅伊端起紅茶,茉莉香混著布魯斯身上的古龍水味,有些刺鼻。
他放下茶盞時,指節在桌下輕輕叩了三下——這是讓詹尼取剪報的暗號。
“布魯斯先生,”他笑著推過一份《泰晤士報》,頭版標題赫然是《法蘭西蒸汽炮艦入華記》,“中立?”他用銀匙攪動茶湯,漣漪裡浮起布魯斯扭曲的臉,“那隻是勝利者寫史前的措辭。”
布魯斯的手指在照會邊緣捏出褶皺。
他盯著剪報看了足有半分鐘,突然起身,西裝下擺掃落了茶碟。
“希望您記住,”他站在門口回頭,“皇家海軍的望遠鏡能看清伶仃洋每片船帆。”
當晚,約翰又摸進了寓所。
這次他沒說話,隻遞來張紙條便匆匆離開——康羅伊認得這是東印度公司特彆調查員貝克的暗號。
紙條上隻有一行小字:“布魯斯電令廣州領事館,密切關注南粵號。”他將紙條折成小塊,塞進懷表夾層,那裡已經躺著六張同樣的密報。
此刻的伶仃洋上,白頭佬正攥著羅盤,指針對著正北瘋狂旋轉。
濃霧像塊濕抹布裹住船舷,海水泛著詭異的青灰色,鬼火在浪尖跳躍,忽明忽暗。
“三兒!去把探照燈——”他話沒說完,後甲板傳來尖叫。
水手阿狗抱著腦袋往船舷撞,額頭撞出的血珠落進海裡,“咕嘟”一聲被濃霧吞沒。
“龍王爺要收魂!”他嘶吼著翻過欄杆,“我看見他的鱗了!”白頭佬衝過去時隻抓到一把濕滑的衣角,海麵上濺起的水花很快被濃霧吸儘,連呼救聲都沒傳多遠。
“老大!”報務員小陳從艙裡鑽出來,懷裡抱著個銅製擴音管,“監督官早料到這手!”他擰開管子側麵的發條,齒輪轉動聲混著“叮——”的清響擴散到霧裡。
那是文武廟銅鈴的錄音,被差分機調過頻率,每聲震動都像根細針紮進濃霧。
鬼火突然熄滅了。
白頭佬看見霧氣像被刀割開,露出半輪暗紅的月。
羅盤指針“哢”地停在正確方位,海平線重新浮出水麵,連剛才跳海的阿狗都被浪衝回了船邊——不過他渾身濕透,正抱著船錨打擺子,顯然隻是嚇昏了。
“奶奶的。”白頭佬抹了把臉上的霧水,衝小陳豎了個大拇指,“那姓康的,真他娘的會算。”
康羅伊站在港口了望塔上,看著南粵號的信號燈在霧散後重新亮起。
他摸出懷表,龍淚晶體貼著皮膚發燙——這是林九說的“氣機感應”,說明超凡層麵的乾擾暫時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