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的晨霧漫過老牆根時,白雲觀後的星台正飄著線香的苦味兒。
張仁清的道袍被夜露浸得發沉,他仰頭望著紫微垣那團模糊的光,指尖深深掐進掌心——自上月龍氣在東南方突然轉弱,這已是第七次見紫微星動搖。
師兄!小道士捧著銅燈跑來,燈芯上跳動著幽藍火焰,九幽燈點上了。
張仁清接過燈盞,袖中黃符地抖開。
符紙剛觸到火焰,整盞燈突然炸出三尺高的赤焰,火舌竟凝成一隻豎瞳,瞳仁裡翻湧著黑沉沉的雲。
他踉蹌後退半步,玄色道靴碾碎了半片銀杏葉——那雲分明罩在紫禁城上空,九道青灰色氣蛇正順著宮牆攀爬,最粗的一條已經纏住了養心殿的飛簷。
九陰祭骨...他喉間發腥,摸出朱砂筆在星圖上狂草,已得七具,最後兩具...東陵地宮!墨跡未乾就暈成血點,信箋被風卷起半角,龍淚已活,冬至子時必行血祭!
師兄!小道士突然拽他道袍,觀門外有官轎!
張仁清抓過信塞進黃絹錦囊,剛要往袖裡藏,就聽見觀門地被撞開。
三個穿青布短打的漢子衝進來,為首的刀疤臉直撲他懷裡——那是順天府的暗樁,周秀雲的人。
他反手扣住對方手腕要奪刀,卻見對方腰間露出半塊翡翠牌,正是慈禧身邊才有的標記。
彆掙紮。刀疤臉在他耳邊低語,老祖宗要這信。
張仁清的指甲幾乎掐進肉裡,看著錦囊被抽走,聽著官轎碾過青石板的聲音漸遠。
星台角落的銅鶴漏地落了一滴,他望著東方漸白的天色,突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話:龍氣若活,必噬主。
養心殿西暖閣的炭盆燒得正旺。
慈禧捏著那張被揉皺的信箋,丹蔻在二字上劃出淺痕。
案頭的翡翠白菜擺件泛著冷光,映得她嘴角的笑有些扭曲:道士倒比朕還急。
要回嗎?周秀雲垂手站在陰影裡,袖中還留著信箋上的朱砂味兒。
慈禧把信投進炭盆,火星子舔著二字,神座未成,莫問登天她望著跳動的火焰,指尖輕輕敲著案幾,去查查康羅伊的自鳴鐘到哪了——那批從廣東來的貨,該到通州了吧?
周秀雲退下時,暖閣裡飄起新換的沉水香。
慈禧望著鏡中自己的鬢角,突然想起康羅伊上次來見她時說的話:太後要做的是神,不是人。她撫過腕間的翡翠鐲子,那是道光帝親賜的,此刻卻冰得刺骨。
蘇州的蒸汽工坊裡,康羅伊的鋼筆尖在電報紙上劃出沙沙聲。
左宗棠的急電還攤在案頭,俄人越伊犁河,劫我牧民三百幾個字被紅筆圈了又圈。
他抬頭時,窗外的銀杏葉正撲簌簌砸在玻璃上,倒映著達達拜推眼鏡的動作:左大人要調新軍?
康羅伊在電文末尾批了開花彈五百發,蒸汽牽引車六台,陝南道,又抽出一張信箋,再附一句,派王五隨軍。
您信不過左季高?達達拜的鏡片反著光。
康羅伊把信箋折成方勝,火漆印按下去時濺起幾點紅:他是真愛國者。他望著工坊裡那尊還未完工的鍍金神座,龍首扶手上的鱗片在蒸汽裡泛著冷光,可愛國者總愛用命換道義——神要來了,我們得留活人。
門簾被風掀起時,李鴻章的官靴聲已經到了廊下。
這位江蘇巡撫手裡抱著個黃銅圓筒,掀開油布竟是幅南洋海防圖:英法艦隊集舟山,恐索地。他手指點著吳淞口,若在這三處設克虜伯新炮...
康羅伊掃過圖紙上的標記,差分機可以輔助測算彈道。
李鴻章的眉梢動了動,突然話鋒一轉:朝廷若令我剿,康先生可願供炮艦?
康羅伊笑了,從抽屜裡取出封燙著曾家徽記的信:我願供,但得讓曾紀澤做你的洋務參議。他望著李鴻章微眯的眼睛,他見過倫敦的船塢,知道什麼叫。
李鴻章捏著信箋沉默片刻,突然拍案:他起身時,官服上的仙鶴補子掃過神座的龍尾,張某人倒要看看,這尊神座,能載得動多大的天。
暮色漫進工坊時,周秀雲的密令到了。
康羅伊拆開那方繡著纏枝蓮的帕子,上麵隻八個字:神座入宮,冬至子時。他望著窗外漸起的薄霧,想起今早王二說的那個夢——穿金衣的女人坐在龍椅上,腳下堆著白骨。
他伸手摸向神座椅背的拉丁銘文,指尖觸到那些凸起的字母,突然笑了。
蒸汽管道發出悠長的嘶鳴,像某種巨獸在蘇醒。
冬至。他輕聲說,該來了。康羅伊的指尖在窗欞上頓了頓,霧中燈籠的光暈透過玻璃漫進來,在他手背投下模糊的金斑。
那夢境像團浸了血的棉絮堵在喉間——穿金衣的女人不是彆人,分明是慈禧腕間翡翠鐲子映在鏡中的影子。
他正欲收回視線,門環突然發出極輕的叩響,三聲短,一聲長。
周秀雲的身影裹著寒氣擠進來時,發間銀簪還沾著未化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