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城商行頂樓的掛鐘剛敲過十點,詹尼案頭的電報機突然迸出一串急響。
康羅伊轉身時,她已摘下銀邊眼鏡,指尖快速劃過打印出的紙條——薩凡納港的摩斯密碼帶著海腥味:伊麗莎白號已泊淺灣,接頭人未現。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
按照計劃,種植園主老霍克的兒子該舉著帶藍緞帶的望遠鏡在防波堤上等候,那是三年前他們用一批咖啡豆換的暗號。
康羅伊抓起桌上的銅製航海望遠鏡,鏡筒裡薩凡納的輪廓還沒清晰,就聽見詹尼倒抽一口冷氣:三艘緝私艇,吃水線比平常淺——是聯邦海軍的快速炮艇。
樓下傳來查爾斯·沃克的電報回傳,摩斯碼敲得又急又重,像敲在人心口。
康羅伊捏著望遠鏡的手青筋微跳:沃克在伊麗莎白號上當船長十年,這種時候該怎麼做,他們演練過七次。
薩凡納淺灣裡,伊麗莎白號的甲板被正午陽光曬得發燙。
沃克站在駕駛艙前,軍靴碾過一片被海風卷來的木棉絮。
他望著三艘灰黑色艇影劈開浪頭逼近,喉結動了動——海圖上這片淺灘標著,可聯邦緝私艇的吃水線明明能進更深水域。
棄貨。他對著傳聲筒低吼,聲音混著引擎轟鳴。
船腹傳來沉悶的落水聲,二十箱用鉛皮封死的正墜入海底,夾層裡的注水閥自動開啟,仿造的棉紡織機零件從暗格滑出,在貨艙堆成齊腰高的小山。
等緝私艇的掛鉤搭上船舷時,他已經靠在欄杆上,叼著根沒點燃的雪茄,帽簷壓得低低的。
帶隊軍官是個紅鼻子中尉,軍刀鞘撞在甲板上叮當作響:康羅伊的船?他抽出配槍指向沃克,有人舉報你們運軍用望遠鏡!
沃克歪頭看了眼對方肩章,慢悠悠摘下帽子:中尉先生,您該去郵局查線人。他抬手示意貨艙,陽光透過艙口照在亮閃閃的銅製零件上,北方紡織廠的新織機,您要是喜歡,我可以幫您留套說明書——
住嘴!中尉的臉漲得比鼻子還紅,軍靴重重碾過一塊零件,把所有船員集中!他轉身對副手吼,給我翻,連老鼠洞都彆放過!
費城的電報機再次尖叫。
詹尼抄下最後一個點劃時,鋼筆尖在紙上戳出個小洞。
她望著麵前鋪開的三個月電報記錄,每一張都標著康羅伊船隊行動前48小時的時間戳,發報地址全是市場街23號的公共電報局,內容是串毫無規律的數字。
是威爾遜。她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冰碴。
康羅伊從地圖前轉過身,她已經翻開一本泛黃的賬簿——那是五年前威爾遜經營棉花期貨時的私密賬本,您看這個1854年7月15日,他記賣出12包用的是1254,和電報裡1254的排列方式一模一樣。她指尖劃過電報發送時間,而且每次都是周三晚上八點到十點——他每周三在玫瑰俱樂部打惠斯特牌,從俱樂部到市場街電報局,走路正好十分鐘。
康羅伊的拇指摩挲著下巴。
窗外飄進一陣咖啡香,是樓下女仆送的,但他沒去碰。
威爾遜的臉突然浮現在眼前:那個總愛係著過緊領結的北方商人,三個月前在利物浦酒會上撞翻他的雪利酒,紅著眼睛說康羅伊的錢不該全進南方口袋。
該給他個機會。他突然笑了,笑得詹尼心頭一跳。
她看著他走到保險櫃前,取出那台黃銅外殼的差分機,指尖在按鍵上敲出一串數字——維多利亞號的船期表被改了。
兩小時後,碼頭區的老水手酒館裡,威爾遜正往威士忌裡加冰塊。
鄰桌兩個穿粗布水手服的人聲音突然拔高,帶著刻意的醉意:這次運的差分機原型,聽說值十萬英鎊?
另一個壓低聲音,走哈特拉斯角,天黑前肯定能甩開巡洋艦——康羅伊先生說的,錯不了!
威爾遜的冰塊地裂開。
他盯著那兩個水手的背影,喉結動了動。
三個月來他往聯邦海軍送了七次情報,每次都像往康羅伊的錢袋上紮針,可這次......十萬英鎊的差分機,足夠讓海軍把康羅伊的船拆成碎片。
他摸出懷表看了眼時間——晚上七點,玫瑰俱樂部的牌局還有一小時開始。
走出酒館時,他沒注意到街角陰影裡,詹尼正把最後一張電報稿塞進銅匣:威爾遜已上鉤,按計劃執行。
費城的夜霧漫上碼頭,威爾遜站在路燈下,影子被拉得老長。
他摸出懷表裡夾著的紙條,那是上周買通的碼頭工頭留的:要消息,找前街老約翰。他捏著紙條的手微微發顫,突然加快腳步往碼頭區走——今晚,他要讓康羅伊知道,北方商人的錢袋,不是那麼好搶的。
威爾遜的皮鞋跟叩在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繃緊的琴弦上。
他拐進前街時,巷口的煤油燈正被海風掀得搖晃,光暈裡老約翰的影子被拉成扭曲的長條——那是個缺了半隻耳朵的碼頭工頭,此刻正蹲在木桶上啃冷硬的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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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英鎊金幣,點一次信號燈。”威爾遜把皮袋拍在木桶上,金屬碰撞聲驚得老約翰嗆了一口麵包屑。
他抹著眼淚抬頭,見來者是總愛係緊領結的北方商人,喉結動了動:“是維多利亞號嗎?”
“對。”威爾遜的指節抵著木桶邊緣,指縫裡滲出細汗,“今晚十點靠岸,你派兩個手腳利索的,等船影進港就點紅燈籠。”他壓低聲音,“事成再給兩英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