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邁了半步,西裝袖口蹭過愛麗絲肩頭的銅製計算尺,“關聯數據呢?”
“馬賽港裝卸費率。”愛麗絲抽出第二張紙帶,指節敲了敲標著“0.8”的紅色標記,“上周還是1.2便士噸,現在被壓到低於成本價了。”她的拇指快速劃過差分機的溫度感應條,金屬表麵的熱度透過手套傳來灼人的感覺,“模型顯示,地中海航運板塊四周內會縮水12——”她突然抓起鵝毛筆,在報告末尾添了句斜體字,“舊神依賴網絡,而我們正在切斷神經。”
康羅伊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接過報告時,指尖掃過那句警示,仿佛在觸摸某種鋒利的武器。
詹尼昨夜說的“最窮的土地係著繩子”突然在他耳邊響起——原來那些鄉村借據不隻是種子,更是編織絞索的麻線。
“把報告寄到法蘭克福、阿姆斯特丹、布魯塞爾。”他將報告對折三次,塞進鍍銀信筒,“用匿名信,附言寫‘讓懷疑像黴菌一樣生長’。”他望向窗外漸暗的暮色,“當銀行家們發現連地中海的風都在說謊,他們會撕碎所有未經驗證的契約。”
愛麗絲的喉結動了動。
她把信筒塞進牛皮袋時,腕間的銅表發出輕輕的響聲——此刻紐約時間應該是上午十點,查爾斯·霍華德的戲碼該開場了。
在華爾街的大理石走廊裡,查爾斯·霍華德的皮鞋跟敲出不規律的節奏。
他推開閉門會議室的橡木門時,五雙眼睛同時掃了過來:摩根的代表正轉著雪茄剪,範德比爾特的副手在揉太陽穴,花旗銀行的老狐狸用金筆敲著會議記錄。
“康羅伊下周要拋售加拿大礦業股權。”他把禮帽放在長桌中央,故意讓帽襯裡的康羅伊家族紋章露出半角。
會議室陷入了死寂。
摩根代表的雪茄灰落在絲綢領帶上,“消息來源是哪裡?”
“他的秘書上周在巴黎喝多了。”霍華德掏出懷表,表蓋內側是亡妻的照片,“說那些礦脈根本挖不出鉑金,全是糊弄倫敦股民的。”
範德比爾特副手突然冷笑一聲:“你最近太活躍了——”他站起身,西裝下擺擦過霍華德的袖扣,“你到底是哪邊的人?”
霍華德迎著那道審視的目光。
他想起康羅伊在信裡寫的“恐懼比忠誠更可靠”,喉結動了兩下,“我是想活下來的人。”
這句話像一塊燒紅的鐵,燙得空氣都扭曲了。
摩根代表先移開了視線,用雪茄剪戳了戳會議記錄:“先做空礦業股,等康羅伊拋售後再抄底。”
散會時,霍華德的襯衫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他在走廊儘頭的消防梯抽了根煙,火星在夜色裡明滅,像鬼火一樣。
回到公寓後,他把所有備用筆記都塞進壁爐,紙灰裹著寫有“惠特比”的紙條飄了起來,他又搶在紙條燒儘前把它捏在掌心——那是康羅伊承諾給他的新身份,比任何誓言都實在。
倫敦的午夜鐘聲敲響十二下時,康羅伊書房的電報機突然發出哢嗒聲。
詹尼總說這台老機器有“魂兒”,此刻它正用生硬的節奏吐出紙帶:
惠特比碼頭。b7號煤棚。包裹已送達。
等待霧散。
七號齒輪向西移動。
康羅伊的指腹摩挲著紙帶上的墨跡,仿佛在確認某種暗號。
他走到壁爐前,取出那支特製藥水筆——詹尼用薰衣草精油調的墨水,寫在賬簿上三小時後就會消失。
“4月17日,第一波退潮完成。”筆尖劃過紙麵,“敵人開始自相踐踏。真正的戰場,不在交易所大廳,而在每個人打開賬本時的那一秒遲疑。”
窗外突然傳來汽笛的長鳴聲。
康羅伊推開窗戶,潮濕的海風卷著煤屑撲了進來——偽裝成煤船的運金艦正緩緩離港,船舷上的編號被黑漆塗得嚴嚴實實。
他望著船尾蕩開的漣漪,想起愛麗絲報告裡的“神經切斷”,想起霍華德攥著的“惠特比”,想起滕特登教堂裡老農夫按手印時的顫抖。
書桌上的座鐘指向兩點五十八分。
康羅伊摘下袖扣,那是詹尼用他第一次賺的金幣熔鑄的。
金屬貼著皮膚的溫度讓他想起昨夜她的話:“等月亮像金幣時,我們要讓整個世界聽見它落地的聲音。”
此刻,月亮正懸在泰晤士河上,真的像一枚未拆封的金幣。
而河對岸的倫敦證券交易所,值班員正把最後一塊報價板收進鐵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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