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霍華德的手指在交易簿上劃過第五個名字——“聖勞倫斯航運公司”,鋼筆尖在“賣出”欄重重頓下。
他餘光瞥見西蒙·卡梅倫的經紀人正踮腳張望,喉結動了動,故意將沾著咖啡漬的交易單揉成一團,又在對方轉身後悄悄展開撫平。
“康羅伊小麥期貨跌了3!”交易員的吆喝像火星掉進乾草堆。
人群開始騷動,羊皮紙報價單被拋向空中,像白蝴蝶撞在水晶吊燈上。
查爾斯的袖扣擦過西裝內袋的密信,那是喬治用玫瑰蠟封的指令:“讓恐慌多飛半小時。”他摸出懷表,秒針剛過十點十七分——格雷夫斯在倫敦的殼公司該醒了。
交易所二樓的貴賓室裡,西蒙·卡梅倫捏碎了第三塊方糖。
他盯著樓下翻湧的人群,指節叩著胡桃木欄杆:“再加兩百萬,把跌幅壓到8。”助理遞來電報,他掃了眼發件人“利物浦分行”,嘴角扯出冷笑——康羅伊的歐洲結算鏈果然斷了。
當報價板上的數字跳到8.3時,他猛地灌下威士忌,酒液順著絡腮胡滴在領帶上:“通知財務,啟動抄底程序。”
同一時刻,倫敦金融城的晨霧剛散。
格雷夫斯的鋼筆在五份委托書上依次落下,每份都蓋著不同紋章的火漆印。
他推了推金絲眼鏡,對電報員說:“按順序發,間隔三分鐘。”當“聖勞倫斯”的賣單剛被消化,“泰晤士穀物信托”的買單就悄然掛出,像潮水漫過沙粒。
差分機終端的紅光閃爍得更急了,敵意並購防禦指數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滑。
費城南街的兌換站飄著烤麵包香。
安妮·布萊克伍德的黑傘尖戳在青石板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緞麵鞋。
她望著修女把藍票券遞給穿補丁圍裙的婦人,指尖輕輕掃過石桌邊緣——那裡有半枚被踩碎的票券,邊緣還沾著果醬。
她蹲下身,用蕾絲手帕裹住那枚碎片,動作像在撿拾易碎的月光。
化驗所的煤氣燈滋滋作響。
老藥劑師舉著放大鏡,鏡片後的瞳孔突然收縮:“這編碼每隔十分鐘就會變一次,用的是差分機的齒輪加密。”他推了推眼鏡,“夫人,您確定要我繼續拆解?”安妮的指甲掐進掌心,蕾絲手套滲出淡紅:“拆。”三個小時後,當最後一組數字在白紙上顯影成亂碼時,她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破碎的笑聲——原來她精心編織的情報網,不過是給康羅伊的棋局當了背景板。
暴雨在歸途中傾瀉而下。
安妮的馬車停在十字路口,她突然掀開車簾,任雨水澆在臉上。
珍珠發簪順著發梢滑落,砸在泥地裡。
“回家。”她對車夫說,聲音輕得像歎息。
馬廄裡,她把所有聯絡筆記堆進壁爐,火舌舔過泛黃的信紙,“卡梅倫布萊克伍德密約”幾個字最先卷曲成灰。
最後一張紙是二十年前西蒙的手書:“為家族榮耀,我們共織天羅。”她盯著跳動的火焰,直到睫毛被熱氣烤得發疼,才輕聲說:“天羅破了。”
伯克郡莊園的書房裡,喬治放下剛拆封的線報。
詹尼正用銀剪修剪玫瑰,花瓣落在他攤開的賬簿上,像血滴。
“西蒙請了蘇格蘭場的探員。”他轉動鋼筆,筆尖在“董事會”三個字上畫了個圈,“羅伯特的處境...”詹尼的剪子頓住,玫瑰刺紮進她的指腹,“你要怎麼做?”
喬治打開保險櫃,取出一個錫盒。
裡麵躺著張老照片,相紙邊緣已經卷起,兩個少年的輪廓卻清晰——穿粗布衫的愛爾蘭男孩縮在角落,另一個金發少年張開雙臂擋在他麵前,左邊的少年分明是羅伯特,右邊的...喬治輕輕撫過照片背麵的字跡:“1842年,伊頓後巷。”
教會信使的馬蹄聲在雨幕裡響起時,羅伯特正在擦拭父親的懷表。
銀蓋打開的瞬間,照片從夾層滑落——是今天收到的信,沒有字,隻有這張泛黃的老照片。
他蹲下身撿起,指腹觸到照片裡自己揚起的下巴,想起那天西蒙舉著球棒衝過來時,他說的那句“要打先打我”。
窗外的風掀起窗簾,懷表的滴答聲突然變得很響。
次日清晨,卡梅倫家族會議室的橡木門被推開。
羅伯特·卡梅倫的皮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回響。
他走到長桌儘頭,將牛皮紙袋放在西蒙麵前。
“這是我的退出聲明。”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砸在青銅上,“從今天起,我不再參與家族控股公司的任何事務。”
西蒙的咖啡杯摔在地上,褐色液體在羅伯特的鞋尖蔓延。
他盯著弟弟西裝內袋露出的照片邊緣,突然想起四十年前的雨夜裡,小羅伯特舉著蠟燭站在閣樓門口,說:“哥哥彆怕,有鬼我幫你打。”
電報機的震動打斷了沉默。
紙帶緩緩吐出字跡,詹尼的聲音從走廊傳來:“喬治先生,費城發來的。”喬治展開紙帶,“第一季收成已成熟。準備好糧倉。”他望向窗外,晨霧正從港口退去,第一列運糧火車的汽笛穿透薄霧,像某種古老的號角。
詹尼走到他身邊,指尖輕輕搭在他手背:“要開始了。”喬治望著鐵軌延伸的方向,那裡有剛被雨水洗過的麥田,在晨光裡泛著金浪。
他想起查爾斯在交易所最後的那個笑,安妮壁爐裡的灰燼,羅伯特西裝內袋的照片——所有的齒輪都已咬合,所有的玫瑰都在綻放。
“收割季,到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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