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氣燈在車廂密室的車頂投下暖黃光暈,康羅伊捏著三封電報的手指微微發緊。
第一封來自菲茨傑拉德的急件還帶著油墨未乾的黏膩,“紐約第五區”幾個字被圈了紅,墨跡在紙背洇出深褐的痕;艾米麗的速記稿用藍鉛筆標著重點,“不要為華爾街打仗”的口號被重複了三次,筆尖幾乎戳破紙張;梅隆的信最簡短,“卡梅倫二世聯絡州民兵”的字跡工整得像銀行賬單,卻比前兩封更燙人。
他將電報按時間順序鋪在胡桃木桌案上,玻璃罩台燈的光掃過紙頁邊緣,仿佛能看見紐約街頭正在騰起的火光。“他們想用血洗街巷來立威......”他對著車窗裡自己的倒影喃喃,蒸汽在玻璃上凝成白霧,模糊了輪廓,“那我就用麵包鋪路。”
詹尼的電報還在貼胸的口袋裡,“普羅米修斯醒了”的溫度隔著襯衫熨著心口。
康羅伊摸出懷表,齒輪與玫瑰的刻紋在指尖凹陷處硌出淺紅。
表蓋內側的字跡突然清晰起來——是詹尼去年在愛丁堡刻的,“以齒輪丈量時間,以玫瑰溫柔世界”。
他突然笑了,指節叩了叩桌案喚來乘務長:“去行李車廂,把第三箱壓縮餅乾和毛毯調出來。”
“偽裝成黎明財團員工福利物資?”乘務長的喉結動了動,瞥向窗外漸濃的夜色,“可費城東區現在......”
“就說給加班的碼頭工人送夜餐。”康羅伊打斷他,鋼筆尖在便簽上劃出沙沙聲,“再加派五輛蒸汽馬車,讓菲茨傑拉德的人跟著。”他停了停,又補了句,“告訴車夫,看見穿粗布圍裙的愛爾蘭人,多給兩塊餅乾。”
教堂地下室的黴味混著蠟燭味鑽進達菲的鼻腔。
他蹲在草墊上,通緝令邊緣被手指搓得毛糙,“威廉·達菲”四個鉛字像燒紅的鐵釘釘在視網膜上。
牆根堆著半袋發黑的土豆,牆角的煤油燈忽明忽暗,把傷亡名單上的名字投成晃動的鬼影——帕迪的大兒子被警棍打破了頭,瑪吉的丈夫被馬踩斷了腿,這些名字他能倒背如流,就像能倒背如流每個愛爾蘭家庭的房租收據。
“達菲先生!”門被撞開的風撲滅了半支蠟燭,十七歲的湯米喘得像拉風箱,“警察抓了帕迪的小兒子!
說他往征兵處扔石頭!“地下室裡的二十多號人瞬間站了起來,有幾個已經抄起了木棍。
達菲的太陽穴突突跳著,他摸向懷表的動作幾乎是條件反射——表蓋內側的小字在黑暗中浮出來:“時間不屬於暴徒,屬於建造者。”
“都坐下。”他的聲音比自己想象中更沉,“今晚誰也不準動手。”
“你瘋了?”留著絡腮胡的老奧布萊恩攥緊木棍,“那是帕迪的獨苗!”
“我要見康羅伊。”達菲把懷表舉到眾人麵前,金屬表殼在燭光下泛著冷光,“他昨晚讓人送來的。”
地下室突然靜得能聽見老鼠啃木頭的聲響。
湯米最先放下木棍,他的指節還沾著白天暴動時的血,“我阿爸說......康羅伊的工廠招工時,愛爾蘭人不用多交中介費。”
達菲看著老奧布萊恩的肩膀慢慢鬆下來,又看向角落織毛衣的瑪吉——她丈夫的工傷賠償單至今壓在市政廳,“今晚十點,廢棄碼頭的‘海雀號’。”他把通緝令揉成一團扔進火爐,火星劈啪炸響,“要麼當叛徒,要麼......”他頓了頓,“當活路。”
艾米麗的皮靴踩過東區的爛泥時,晨霧還沒散儘。
她原本攥著的筆記本被雨水打濕了邊角,《資本家的偽善》的標題暈成一團藍。
街角的蒸汽帳篷裡飄出洋蔥湯的香氣,幾個裹著破毯子的孩子正排著隊,誌願者往他們的鐵碗裡舀湯時,特意多抖了抖勺子。
“霍普金斯小姐?”
她轉身,看見個缺了條腿的老兵扶著牆站在身後,木假肢在泥地裡戳出兩個淺坑。“您是來寫我們怎麼燒房子的?”老兵笑了,露出兩顆金牙,“可他們昨晚送了熱湯,還修好了我的腿。”他拍了拍假肢,“康羅伊工廠的技工,說這是‘工傷互助’。”
艾米麗蹲下來,指尖觸到假肢接合處的銅螺絲——每道螺紋都磨得發亮,顯然不是隨便對付的。“您怎麼知道是康羅伊?”
“帳篷上寫著呢。”老兵指了指蒸汽爐旁的告示牌,褪色的紅漆寫著“黎明財團資助,不問出身”,“我今早去市政廳問賠償,他們說......”他突然壓低聲音,“說康羅伊的律師在查工傷記錄,要告那些黑心老板。”
艾米麗的鋼筆尖在筆記本上戳出個洞。
她原計劃的排比句突然卡在喉嚨裡——那些關於“收買暴民”的指控,在熱湯的霧氣裡顯得格外單薄。
她摸出懷表,離截稿時間還有三小時。
“能再跟我說說修假肢的事嗎?”她掏出鉛筆,“詳細點。”
費城警察局的閣樓裡,詹姆斯·奧唐納摘下警帽,指節抵著太陽穴。
桌上攤著《費城調查者報》的清樣,頭版標題刺得他眼睛發疼:《饑餓之後,有人遞來了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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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傳來報童的吆喝聲,“看呐!
康羅伊先生給窮孩子送熱湯!“
“局長。”年輕的警員敲門進來,“州民兵司令部來電話,說卡梅倫二世要求今晚十點前清場。”他頓了頓,又補了句,“東區的巡長說,現在去抓人......可能要挨磚。”
奧唐納盯著牆上的費城地圖,紅筆圈著的東區像塊潰爛的傷口。
他摸出懷表,指針正指向九點——正是康羅伊和達菲約見的時間。
樓下突然傳來馬蹄聲,他探身望去,五輛蒸汽馬車正往東區駛去,車身上“黎明財團員工福利”的字樣被晨光照得發亮。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東區和市政廳之間來回移動,最後停在標著“移民勞工保障基金”的便簽上。
電話鈴再次響起時,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告訴民兵司令部......再等兩小時。”閣樓裡的掛鐘剛敲過九下,詹姆斯·奧唐納的鋼筆尖就戳破了第七張逮捕令。
墨跡在“卡梅倫二世”幾個字上洇開,像團化不開的血。
樓下突然傳來皮靴叩擊石階的脆響——是康羅伊的腳步聲,他太熟悉這種帶著蒸汽機械韻律的步伐了,每一步都踩在精確的齒輪間隙裡。
“局長。”康羅伊站在門口,黑色大衣還沾著晨露,臂彎裡抱著個鍍銅的長方體裝置,“我帶來了比子彈更有用的東西。”他掀開覆蓋的油布,七台嵌著水晶棱鏡的擴音喇叭依次露出來,棱鏡表麵流轉著差分機特有的幽藍紋路,“這是用語音模塊改裝的,能讓您的聲音傳到每個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