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製招牌在正午的陽光下灼灼生輝,然而鮑厄裡國家銀行門前沒有政要雲集,沒有香檳塔和交響樂。
取而代之的,是九個局促不安的家庭,他們身上的衣服漿洗得發白,指甲縫裡還殘留著機油和麵粉的痕跡。
他們是東區最早參與“鄰裡共建周”的居民,此刻,他們成了全費城最引人注目的客人。
康羅伊沒有站在講台上,而是坐在了一號櫃台的辦事員座位上。
他親自為六十多歲的哈裡森老漢辦理手續,老漢的手因為緊張和常年勞作而微微顫抖,連簽名都劃出了紙外。
“彆擔心,哈裡森先生,”康羅伊溫和地將文件擺正,“這隻是個流程。”他將一份剛蓋好章的貸款協議推過去,款項是八百美元,用於修繕老漢那間漏雨的雜貨鋪。
在《聯合電訊》的鎂光燈下,康羅伊握住了那隻布滿老繭的手,鏡頭精準地捕捉到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他的聲音通過直播線路傳遍了東海岸的每一個角落:“三年前,在那個暴雨夜,您讓我們這些陌生人進門,為您的屋頂鋪上第一塊油氈。今天,我們想給您一把能打開新生活的鑰匙。”
沒有複雜的金融術語,沒有宏大的經濟敘事。
隻有一把鑰匙的承諾。
那一刻,哈裡森老漢渾濁的眼中泛起了淚光。
《聯合電訊》的記者當即敲下電報,一個小時後,這個標題便出現在各大城市的報紙頭版:“康羅伊的銀行,不隻為富人開門。”
公眾的熱潮僅僅是個開始,銀行內部真正的革命,由詹尼·馬丁內斯悄然點燃。
她設計的“社區信貸計劃”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整個費城的底層社會聯結起來。
計劃的核心簡單而顛覆:任何參與社區互助項目的居民,其付出的服務時間都可以被記錄為“信用積分”,這些積分直接與貸款額度掛鉤。
一位名叫瑪格麗特的愛爾蘭寡婦成了第一個受益者。
她丈夫死於碼頭事故,留給她一雙兒女和滿屋債務。
在過去的一年裡,她在教會的夜校裡,利用自己微薄的學識,堅持為華人社區的孩子輔導英語,累計一百二十小時。
當她拿著那張記滿了服務時數的卡片走進銀行時,她隻希望能換到一點渡過難關的食物補貼。
然而,詹尼親自接待了她,並根據計劃規則,批準了她一筆三千美元的創業基金。
瑪格麗特用這筆錢在唐人街附近開了一家小小的麵包店,因為她知道,那些華人孩子最喜歡她烤的黃油餅乾。
更具衝擊力的創新是“雙簽賬戶”。
在這個時代,女性的財產幾乎完全依附於丈夫。
但詹尼推出的這種新賬戶,夫妻共同持有,任何一方簽字均可支取小額款項,大額支出則需雙方同意。
這看似微小的改動,卻如同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徹底打破了銀行體係中“丈夫獨控”的潛規則。
女權運動領袖凱瑟琳·萊恩在專欄中激動地寫道:“一張可以自由簽名的支票,遠比一張五年後才能投出的選票,更能定義解放的含義。”
銀行的社會影響力迅速轉化為理查德·摩爾的政治燃料。
這位嗅覺敏銳的年輕議員,在鮑厄裡銀行開業的第三周,便向州議會提交了《中小企業公平融資法案》。
法案的核心條款極具爭議:強製要求所有在賓夕法尼亞州注冊的銀行,必須將不低於百分之十五的貸款額度,分配給由少數族裔與女性經營的小微企業。
保守派議員的反對聲浪鋪天蓋地,他們斥責這是“對自由市場的野蠻乾涉”。
然而,摩爾在議會辯論上,冷靜地展示了康羅伊授權他使用的數據模型。
模型清晰地顯示,鮑厄裡銀行貸出的每一美元,都通過刺激消費、創造就業和增加稅基,為費城市政帶來了三點二美元的地方稅收回流。
“先生們,”摩爾的聲音擲地有聲,“這不是慈善,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精明的投資。支持他們,就是在支持我們自己的錢袋。”
這套冰冷而精確的數據,讓所有基於道德和傳統的攻擊都顯得蒼白無力。
法案最終以三票的微弱優勢驚險通過。
理查德·摩爾一夜之間聲名鵲起,被媒體譽為“費城新政之子”。
在慶功宴上,他高高舉起酒杯,遙遙地朝康羅伊的方向致意,隨後對身邊的同僚低聲說道:“是喬治教會了我一個道理,真正的權力,從來不在冠冕堂皇的演講詞裡,它藏在每一本賬本的備注欄中。”
連托馬斯·梅隆這樣的金融巨鱷,也無法再忽視這股新生力量。
他最初隻將康羅伊視為一個“值得合作的、膽大包天的冒險家”。
但當鮑厄裡銀行開業首月吸納的民間存款總額達到驚人的一百七十萬美元時,梅隆的態度徹底改變了。
這個數字,已經超過了他旗下任何一家信托公司同期的業績。
他主動邀請康羅伊共進晚餐,並在席間提出了一個令整個華爾街都將為之震動的提議:將梅隆家族旗下的三家信托公司與鮑厄裡國家銀行進行合並,組建一個新的金融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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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在開一家銀行,喬治,”梅隆切著盤中的牛排,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你是在重新定義‘信用’這個詞的重量。”
兩人簽署初步協議的那個深夜,梅隆在送康羅伊離開時,狀似無意地在他耳邊低語:“華盛頓有些人,對你手裡的軍工訂單很感興趣……小心財政部那幫人,他們不喜歡規則的破壞者。”康羅伊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深邃的眼眸裡沒有絲毫波瀾,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切。
他確實早有準備。
銀行安保總監的職位,他沒有交給任何一位經驗豐富的銀行保全,而是任命了張天佑。
這不是一個象征性的安排,康羅伊賦予了張天佑超越常規的權限:審核所有超過一萬美元的大額資金流動,並獨立監控任何可疑的交易模式。
張天佑沒有辜負這份信任,他將在太平天國軍隊中學會的密文記賬法,與現代銀行的複式記賬原理相結合,創造了一套隻有他和康羅伊能看懂的“影子審計係統”。
係統上線的第二周,就成功攔截了三筆來自南方的匿名彙款。
這些資金偽裝成棉花貿易款,企圖通過銀行洗白,再流入北方購買軍火物資。
張天佑精準地識彆出其偽造的賬目痕跡,並將其凍結。
他對康羅伊的彙報言簡意賅:“我們在戰場上防的是伏兵的利刃,在這裡,防的是賬本裡的暗箭。道理是一樣的。”
剪彩儀式的喧囂終於散儘,賓客們帶著滿足或嫉妒離去。
康羅伊與詹尼留在了空曠無人的銀行大廳裡。
新擦亮的銅製招牌“鮑厄裡國家銀行”,在搖曳的煤氣燈下泛著溫暖而堅定的微光。
康羅伊忽然想起了張天佑之前提到過的“紫禁城的燈籠”,此刻,這盞燈也終於在異國他鄉被點亮了。
玻璃門倒映出他的身影——剪裁得體的西裝,一塵不染的皮鞋,但他剛從後院的機械維護室出來,手裡還握著一把沾著些許機油的扳手。
他習慣在一天結束時,親自檢查差分機冷卻係統的閥門。
詹尼走到他身邊,輕聲問道:“下一步去哪兒?”
康羅伊的目光穿過巨大的落地窗,望向費城的夜空。
差分機塔頂端的紅色信標燈,正有節奏地掃過天際,光束偶爾會掠過那台僅作裝飾用的、指向白金漢宮方向的星圖投影儀。
“倫敦。”他緩緩說道,聲音裡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是時候讓維多利亞女王看看,她那位被流放的堂弟,是如何在大洋彼岸,為自己造出一座新的神座。”
塔頂的機械鐘,齒輪咬合發出沉悶的聲響,時針與分針在最高點重合,悄然指向午夜。
新的一天,正在這座城市的熔爐中,被鍛造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