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光暈包裹著她,將灰霧那冰冷的虛無感徹底驅散。“頭雁”站在門檻上,一時間有些恍惚。書房裡的空氣帶著舊紙張、皮革封套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味道,與門外那絕對中性的“無”和方才模擬出的瘋狂地獄形成了荒謬到極致的對比。
她的目光,死死鎖在那個從扶手椅上轉過身來的人影上。
心臟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然後又猛地被投入沸水之中。
那張臉……
是劉樂黎。
卻又……絕不是他。
五官的輪廓依稀能看出那個熟悉的研究員的影子,但所有的細微之處都變了。皮膚光滑得沒有一絲皺紋,甚至缺乏正常肌膚的紋理感,像是上好的瓷器。眼神平靜,深邃,倒映著台燈溫暖的光,卻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情緒波動,隻有一種古老的、洞悉一切的淡然。他的坐姿放鬆,卻帶著一種非人的、絕對的穩定感,仿佛他本身就是這書房裡一件亙古存在的家具。
這不是那個在龍鱗大廈底層掙紮的劉樂黎,也不是那個在“矛盾體”核心痛苦咆哮的虛影。
這是一個……完美複刻卻又徹底掏空了內在的贗品。一個披著劉樂黎皮囊的、某種未知的存在。
“頭雁”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下意識地做出了防禦姿態,儘管她手無寸鐵,精神也早已疲憊不堪。她死死盯著對方,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危險。
“劉樂黎”——或者說,那個存在——微微偏了下頭,這個動作帶著一絲非人的精準。他放下手中那本厚重的、封麵沒有任何文字的書,目光落在“頭雁”身上。
那目光並非審視,更像是一種……讀取。
【穩定性比預期高出百分之十七。】
【模因汙染殘留低於危險閾值。】
【‘色彩’飽和度與複雜度……異常。】
平靜的、溫和的、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再次直接在她意識中響起,如同在彙報某種檢測數據。
“你是誰?”“頭雁”的聲音乾澀無比,帶著無法掩飾的警惕和一絲顫抖,“這裡是什麼地方?”
“劉樂黎”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形成一個完全稱不上是微笑的表情。
【你可以稱這裡為‘回廊’。】
【一個……緩衝區。】
【一個試圖理解‘外麵’那些吵鬨噪音的地方。】
他它?)抬起手,手指修長,動作流暢得近乎詭異,指向書房一側。
“頭雁”順著望去,隻見那一整麵牆的書架突然變得透明!書架和書籍仿佛化為了虛無,顯露出牆後的景象——
那是一片無垠的、緩慢旋轉的灰霧。而在灰霧之中,懸浮著無數個大小不一、亮度不同的光球。每一個光球內部,都隱約上演著不同的景象!
她看到了那個正在被“矛盾體”瘋狂改造、滋生著血肉尖塔和金屬觸須的末日世界,它像一個黯淡、卻劇烈搏動著的、被不祥色彩汙染的暗紅色光球。
她看到了之前那個“方舟”維持的、陽光明媚卻虛假脆弱的“避風港”公園,它像一個規整卻死氣沉沉的乳白色光球,表麵正在浮現出不祥的黑色裂紋。
她甚至看到了更多……完全陌生的光球:有的內部是滔天的洪水與巨大的方舟陰影;有的是燃燒著永不熄滅火焰的焦黑大地;有的則是徹底冰封的蒼白星球;還有一個光球,內部竟然是……史前地球的景象,恐龍在蕨類森林中漫步?!
這些光球,像是一顆顆被收藏起來的……世界標本?!
【我們觀察。】
【我們記錄。】
【我們嘗試理解每一次‘變量’引入後的迭代與終局。】
“劉樂黎”的聲音毫無波瀾,【你們的故事……很有趣。尤其是你帶來的那個‘小東西’他意指混沌能量)……以及它催化出的那個……‘新芽’。】
他所說的“新芽”,顯然就是指那個吞噬了“避風港”、正在瘋狂改造外界、擁有他過去虛影的“矛盾體”!
“觀察?記錄?”“頭雁”感到一股荒謬的憤怒衝上頭頂,“你們就隻是看著?!看著世界變成那樣?!看著人們死去?!看著那種怪物誕生?!”
【‘那樣’?】
【‘怪物’?】
“劉樂黎”再次微微偏頭,似乎真的在思考這些詞彙,【從我們的視角看,那隻是一個……可能性。一個基於特定初始條件和變量輸入後,自然衍化的結果。】
【有趣,且……富含數據。】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聚焦在“頭雁”身上,那平靜的眼神讓她感到刺骨的寒冷。
【而你。】
【你是另一個有趣的變量。】
【你身上同時沾染了‘秩序’、‘混沌’、以及那個‘新芽’的印記。】
【你的‘色彩’……非常罕見。】
【這讓你在‘回廊’中……變得顯眼。同時也……脆弱。】
他伸出手,指向“頭雁”的胸口。並非物理意義上的指向,而是一種概念上的鎖定。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那份與你連接的‘混沌’,雖然微弱,但它像信標,會持續吸引‘回廊’的排異反應,也會吸引……‘它’矛盾體)的注意。】
【你無法永遠躲在這裡。】
“頭雁”猛地後退一步,護住胸口,雖然那裡什麼都沒有:“……你想怎麼樣?”
【一個提議。】“劉樂黎”的聲音依舊平和,【我們可以幫你……‘屏蔽’掉這個信標。讓你能安全地留在‘回廊’。】
【作為交換……】
他輕輕一揮手。
書桌上,那些零散的紙張和無名的儀器中間,一個東西緩緩漂浮起來,飛到“頭雁”麵前。
那是一枚……種子。
一枚通體漆黑,卻又內部仿佛蘊藏著整個星河漩渦的、拇指大小的種子。它散發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比深邃的吸力,仿佛連光線都能吞噬。
【……我們需要你,將它帶回‘那個世界’,帶回‘新芽’的核心。】
【將它‘種’下去。】
“頭雁”看著那枚詭異的種子,心中的寒意更甚:“這是什麼?種下去會發生什麼?”
【這是‘可能性’。】
“劉樂黎”的回答模糊而晦澀,【也許是終結。也許是另一種開始。】
【‘新芽’的成長方向……出現了意料之外的偏折。它過於……情緒化了。這不利於觀察。】
【這枚種子,或許能……‘校準’它的生長。】
【或者……取代它。】
取代它?
用另一個未知的、可能更可怕的東西,去取代那個正在毀滅世界的“矛盾體”?
“我憑什麼相信你?”“頭雁”的聲音冰冷,“憑什麼相信這不是另一個實驗?就像‘方舟’一樣?”
【‘方舟’?】
“劉樂黎”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可以稱之為表情的變化——一種極其輕微的、近乎憐憫的……嘲弄?【那隻是一個拙劣的、試圖模仿我們卻徹底失敗的……玩具。】
【它的邏輯枷鎖脆弱得可笑。】
他站起身。
直到此刻,“頭雁”才意識到他有多麼“高”——並非物理上的高度,而是一種存在感上的壓迫力。他仿佛與整個書房、與外麵那無儘的灰霧和無數世界光球融為一體。
【你不必相信。】
他走到“頭雁”麵前,平靜地注視著她,【你隻需要選擇。】
【留在‘回廊’,我們可以暫時庇護你,但你的‘色彩’終將引來你無法應對的存在,或者被‘回廊’本身同化。】
【或者……拿起種子,回去。麵對‘它’,種下新的‘變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