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宗外門，演武場上。
時值初春，山間晨霧未散，演武場上那座高達三丈的“問道石”卻已映著熹微晨光，泛著溫潤如玉的青輝。巨石之前，數百名身著灰白外門弟子服的少年少女排成長列，鴉雀無聲，唯有眼底跳躍著難以按捺的激動與忐忑。
今日，是外門弟子三年一度的“問道”之日。觸此石，可測天賦靈根，定前程仙路。成，則魚躍龍門，入內門，得傳上乘功法；敗，則仙路渺茫，多半要被遣下山去，重歸凡塵。
隊列中段，林凡垂手而立，麵色平靜。他身形頎長，容貌不算頂頂出眾，唯有一雙眸子，清澈沉靜，不似周遭少年那般情緒外露。唯有他自己知道，這具看似年輕的軀殼裡，裝著一個來自異世的靈魂——一個曾浸淫於公式定理、機械邏輯的理工學子。
穿越至此修真世界，附身於這個同樣名叫林凡的外門弟子身上，已有一年。這一年，他謹小慎微，苦苦適應這全然不同的世界規則，就為等待今日。
“下一個，林凡！”
執事弟子清朗卻帶著幾分漠然的聲音響起。
林凡深吸一口氣，排眾而出，步履沉穩地走向那巨大的問道石。他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有好奇，有漠然，也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輕蔑。他這一年在外門表現平平，靈氣的感知和吸納速度都隻是中下之資，並無人對他抱有期待。
行至石前，一股蒼茫古老的氣息撲麵而來。石麵光滑如鏡，內裡仿佛有氤氳靈氣流轉，神異非常。
“手按石麵，凝神靜氣，引導你體內微末靈氣注入即可。”旁邊的執事弟子例行公事地吩咐道，語氣不帶絲毫波瀾。
林凡依言，緩緩抬起右手，將掌心貼上了那冰涼的石麵。
就在接觸的一刹那——
異變陡生！
識海深處，一片他穿越以來便一直沉寂、鏽跡斑斑如同廢鐵般的奇異碎片，毫無征兆地劇烈震顫起來！那碎片形狀不規則，通體覆蓋著暗紅色的鏽蝕痕跡，仿佛在廢棄的洪爐中埋藏了萬古歲月，正是與他靈魂一同穿越而來的莫名之物，他私下稱之為【天道殘骸】。
與此同時，他體內的微薄靈氣，竟不受控製地奔湧而出，透過掌心，瘋狂灌入問道石中！
“嗡——”
問道石發出一聲沉悶的異響，原本溫潤的青光驟然變得刺目，隨即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昏黃下去！更令人駭然的是，那光滑如鏡的石麵，自林凡掌心接觸之處開始，一片暗紅色的鏽跡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開來，滋滋作響！不過眨眼功夫，偌大的問道石表麵，竟已鏽跡斑斑，靈氣全無，變得如同荒野中廢棄多年的凡鐵頑石！
“這……這是怎麼回事？”
“問道石……生鏽了？”
“是林凡！他搞的鬼！”
台下頓時一片嘩然，所有弟子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林凡自己也怔在原地，掌心傳來的並非預想中的靈氣反饋，而是一種詭異的“吞噬”與“解析”之感，仿佛識海中那鏽蝕碎片在本能地侵蝕、探究這問道石的內在結構。他心中暗道不妙：“這玩意兒比生鏽的機床還難修，關鍵時刻竟給我捅這麼大簍子！”
“放肆！”
一聲雷霆般的怒喝驟然炸響，如同平地驚雷，震得所有外門弟子氣血翻湧，噤若寒蟬。隻見高台之上，一位身穿玄色道袍、麵容威嚴的中年修士猛地站起，須發皆張，眼中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正是今日主持儀式的外門執法長老，趙千鈞。
趙千鈞身形一閃，已如鬼魅般出現在林凡身前，目光如電，先是在林凡身上一掃，隨即死死盯住那已徹底失去靈韻、布滿鏽痕的問道石，臉色鐵青。
“林凡！”趙千鈞聲音冰寒，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你究竟用了何種妖邪手段，竟敢損毀我青雲宗至寶‘問道石’？！”
林凡隻覺得一股如山嶽般的威壓籠罩全身，骨骼都被壓得咯吱作響，他強行穩住心神，收回手，躬身一禮，不卑不亢道：“回稟長老，弟子隻是依規矩測試，並未使用任何手段。此事……弟子亦不知緣由。”
“不知緣由？”趙千鈞冷哼一聲，根本不信，“問道石乃祖師所留，感應天地靈根，亙古長存！你一觸之下，竟使其靈性儘失，鏽蝕如凡鐵！此等異狀，聞所未聞！若非身負妖邪，便是天命……與你相克！”
他話語微頓，目光掃過台下驚疑不定的眾弟子，最終定格在林凡那看似平靜無波的臉上，一字一句，宣判道：“似你這等身負不祥，觸逆天道之徒，實乃我修仙界之異數！留你在宗門，恐招致禍患！”
言罷，他袖袍一拂，決然道：“即日起，削去林凡外門弟子身份，逐出青雲宗山門！念你曾入我門牆，不予額外懲處，即刻前往後山廢礦場，自生自滅吧！”
“廢礦場？”
“那裡靈氣稀薄，礦洞早已廢棄多年，時有瘴氣毒蟲出沒，去了那裡，跟等死有何區彆？”
台下響起一片低低的驚呼和議論，看向林凡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憐憫，更多的卻是疏遠和慶幸。
林凡心頭一沉。廢礦場，那是宗門流放罪愆弟子之地，環境惡劣，資源匱乏，去了那裡，幾乎斷絕了任何修行向上的可能。但他知道，此刻任何辯白在盛怒的執法長老和這鐵一般的事實麵前，都蒼白無力。
他沉默片刻，再次躬身：“弟子……領罰。”
沒有哭嚎，沒有爭辯，隻有簡單的三個字。這份平靜，反而讓趙千鈞微微蹙眉，但也僅此而已。
很快，便有執事弟子上前，冷漠地摘去了林凡代表外門弟子身份的腰牌，收繳了他那僅有的幾塊下品靈石和一瓶辟穀丹。
林凡在無數道複雜目光的注視下，獨自一人，走出了演武場，走向那通往未知險厄的後山廢礦之路。
後山之路，崎嶇荒涼，與青雲宗前山的鐘靈毓秀、雲霧繚繞判若兩個世界。植被逐漸稀疏，露出嶙峋的山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金屬鏽蝕和塵土混合的氣息，靈氣果然變得極其稀薄駁雜。
林凡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心情沉重，卻並未絕望。他一邊走，一邊以內視之法，仔細觀察著識海中那片沉寂下去的【天道殘骸】。
那碎片依舊鏽跡斑斑，死氣沉沉，仿佛剛才在問道石前那驚天動地的異變與它毫無關係。但林凡以理工科的思維敏銳地捕捉到，在碎片核心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此前從未有過的光芒閃爍了一下，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旋即熄滅。同時，一段雜亂無序、殘缺不全的信息流，如同乾擾波紋般，在他意識中一閃而過。
“……規則解析……低靈……結構脆弱點……能量回路……過載……鏽蝕……”
信息支離破碎，難以理解，但結合方才問道石“生鏽”的現象，林凡心中隱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這【天道殘骸】，莫非能……分析、甚至‘腐蝕’靈能造物的內在結構？問道石本質上是一件精密的大型‘靈能儀器’，被這‘殘骸’強行侵入分析，導致了內部能量回路的過載和結構性損壞，外在表現就是……生鏽？”
這個猜想讓他心頭一跳。若真如此，這看似廢鐵的玩意兒，能力未免太過逆天，也太過……犯忌諱。在修真世界，損壞他人法寶、破解宗門大陣，都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福兮禍所伏，這金手指，有點燙手啊……”林凡苦笑自語，“當務之急，是搞清楚這東西到底怎麼用，能不能控製，否則下次再莫名‘死機’，把哪個長老的法寶或者護山大陣給弄鏽了，那就真是十死無生了。”
正思忖間，前方山路轉彎處，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和一個甕聲甕氣的呼喊：
“林凡！林老弟！等等我！”
林凡回頭，隻見一個高大壯實的身影正氣喘籲籲地跑來。來人皮膚黝黑，肌肉虯結，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弟子服，正是他在外門中唯一交好、同為寒門出身的體修弟子——王鐵柱。
“鐵柱兄？你怎麼來了？”林凡停下腳步，有些意外。他被逐出山門，旁人避之不及，王鐵柱竟會追來。
王鐵柱跑到近前，抹了把臉上的汗，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俺聽說你被罰去廢礦場，那地方鳥不拉屎，還有瘴氣，你一個人怎麼行？俺跟執事師兄求了情，正好廢礦場那邊缺個搬力氣力的人，俺就自請過來幫忙一段時間。”
他說得輕鬆，但林凡知道，從相對安逸的外門調到環境惡劣的廢礦場“幫忙”，絕非易事，王鐵柱定然是費了不少唇舌，甚至可能付出了某些代價。這份情誼，在這人情冷暖的修真界，顯得尤為珍貴。
林凡心中暖流湧過，拍了拍王鐵柱結實的肩膀，沒有多說感謝的虛話，隻道：“好兄弟。不過，這地方前途渺茫，你何必……”
“嗐！說這些乾啥！”王鐵柱大手一揮，打斷了他，隨即又壓低聲音，湊近問道，“俺才不信那些長老說的什麼‘天命鏽材’‘身負不祥’！跟兄弟說實話，那問道石……是不是你小子搞的什麼新花樣？俺記得你之前老鼓搗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說什麼‘杠杆原理’‘空氣動力學’……”
林凡聞言，不由失笑，心中的陰霾也驅散了些許。他搖搖頭，半真半假地道：“這次真不是我故意搞鬼，是……是我體內好像多了個不太聽話的東西，一碰到那問道石，它就……自己動了。”
王鐵柱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撓了撓頭：“啥東西這麼厲害？能把問道石整生鏽了？俺滴個乖乖，聽著比俺們體修的《搬山訣》還霸道！”他雖不解其奧妙，卻本能地覺得林凡這“本事”不簡單，非但不是禍事，說不定還是機緣。
兩人結伴而行，有王鐵柱這憨直樂觀的夥伴在側，林凡的心情也輕鬆了不少。一路上，王鐵柱絮絮叨叨地說著外門最新的八卦，誰誰測試時鬨了笑話，哪位師姐又突破了境界，倒也衝淡了幾分流放途中的淒苦。
行至午後，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所謂的廢礦場，坐落在一處巨大的山穀之中。山穀兩側山壁陡峭，布滿了大大小小、早已廢棄的礦洞，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巨獸的眼眸，散發著荒涼死寂的氣息。穀地中，散落著一些簡陋破敗的茅屋和木棚，遠處還能看到一些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人在機械地勞作，搬運著廢棄的礦渣。
空氣中彌漫的金屬鏽味和淡淡的瘴氣更加濃鬱，靈氣稀薄得幾乎感覺不到。
“媽的，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王鐵柱啐了一口，皺眉道。
兩人來到礦場入口處的一間石屋前，這裡便是礦場管事所在。管事是個乾瘦的老頭，姓胡，煉氣期三層的修為，在此地蹉跎了大半輩子，眼神渾濁，透著一種麻木不仁。
驗過執事弟子的令牌後，胡管事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看了林凡和王鐵柱一眼，有氣無力地道：“新來的罪役林凡，分到丙字區十三號礦洞，每日上交十斤‘碎星鐵’礦渣，完不成任務，扣發食水。王鐵柱，你是自願來幫忙的，算作雜役，負責甲字區廢料搬運，工錢減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