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醫院住院部七樓的病房裡,晨光透過帶著冰花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一塊菱形的光斑。
雷嘯天的睫毛顫了顫,像兩片將要脫落的枯葉,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渾濁的眼球轉動了三圈,才定在床頭櫃那串烤紅薯上——焦黑的外皮裂著金黃的紋路,熱氣在微涼的空氣中凝成細小的水珠,順著草繩往下淌。
醒了?
雷烈的聲音從窗邊傳來,帶著熬夜後的沙啞。
他正背對著病床站著,手裡握著枚紅富士蘋果,軍刀在指間轉著圈,刀刃切開果皮的聲音輕得像蝴蝶振翅。
蘋果皮在他掌心連成條完整的螺旋,垂到膝蓋處仍未斷裂,末端還吊著三顆晶瑩的水珠,顫顫巍巍卻始終不落下。
雷嘯天的喉嚨動了動,發出乾燥的摩擦聲。
雷烈連忙放下蘋果和軍刀,倒了杯溫水遞過去。玻璃杯剛碰到父親的嘴唇,就被輕輕推開了。
那紅薯...
雷嘯天的聲音比棉花還輕,目光始終沒離開那串烤紅薯,是清依丫頭送來的?
雷烈的動作頓了頓。
淩晨從黑市火場回來時,蘇清依就守在病房外,手裡提著個保溫桶,裡麵除了小米粥,就這串還冒著熱氣的烤紅薯。
她說這是巷口張大爺的攤子買的,雷伯父以前最愛這口。
雷烈拿起一顆紅薯,剝開焦皮露出金黃的瓤,甜香瞬間彌漫了整個病房,她說您以前總等她放學,買一串分著吃。
雷嘯天的嘴角扯出個極淡的笑容,眼角的皺紋裡突然沁出兩顆淚珠。
他抬起枯瘦的手,不是去接紅薯,而是抓住了雷烈握著軍刀的手腕。
掌心的老繭蹭過雷烈虎口那道月牙形的刀疤——那是當年在剛果金徒手奪叛軍刺刀時留下的,深可見骨。
清依是個好姑娘。
老人的指腹反複摩挲著那道疤痕,像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眉眼像她奶奶,性子卻隨她爺爺,強得很。
他突然加重了力道,枯指幾乎要嵌進雷烈的皮肉裡,烈兒,答應爹,彆讓她跟著你淌血。
雷烈的呼吸猛地一滯。
父親的指甲縫裡還留著些暗褐色的汙垢,那是雷家彆墅被拆時,他趴在廢墟裡摳磚縫留下的。
他低頭咬了口紅薯,綿密的甜味在舌尖化開,卻掩不住那股若有若無的鐵鏽味——是脊柱裡的鎢鋼彈頭在隱隱作痛,每次想起那些染血的過往,它都會這樣。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卷起滿階的梧桐葉撲在玻璃上,沙沙作響。
枯黃的葉子層層疊疊堆在窗台上,像極了雷家彆墅燒毀那天,飄落在院牆上的灰燼。
三年前那個霜降的清晨,也是這樣的風,把火場上的焦糊味送了半條街。
雷烈咽下嘴裡的紅薯,喉結滾動了兩下,軍刀在他掌心微微顫動,當年你和蘇家訂親,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今天?
雷嘯天的動作突然僵住了。
他的目光越過雷烈的肩膀,落在牆上那幅《江城秋景圖》上——那是蘇清依的爺爺親手畫的,畫裡的雷家彆墅還好好立在梧桐巷,院牆爬滿了青藤。
老人的嘴唇翕動著,像有話要說,最終卻隻是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整個胸腔都在起伏,像個破舊的風箱。
雷烈連忙拍著父親的後背,掌心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嶙峋的骨節。
他想起小時候,這雙手曾把他舉過頭頂,在梧桐巷的石板路上奔跑,那時的手掌寬厚有力,能輕易握住他整隻胳膊。
那年你剛進玄甲衛訓練營。
雷嘯天終於緩過氣,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疲憊,蘇家老爺子找到我,說九商盟在查玄甲衛的家屬,讓我們結門親事做掩護。
他從枕頭下摸出個皺巴巴的信封,邊角都磨圓了,這是他當年給我的信,說清依那丫頭八字硬,能護著你。
雷烈接過信封時,指尖觸到裡麵硬物的輪廓。
拆開一看,除了信紙,還有半塊龍形玉佩,質地溫潤,斷裂處與他貼身攜帶的那半塊嚴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