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陰雲四合,天色昏沉如墨,壓得江都透不過氣。
午後,杜伏威、輔公祏等人齊聚碼頭,送彆何季蓉、江寒一行。
泊岸的是一艘中等商船,是專門為何季蓉準備的,艙門敞開,卻隻載何季蓉、江寒一行人以及王雄誕為首的幾個精英護衛。
杜伏威瞧著愈發低垂的鉛雲,對何季蓉道:“蓉兒,快些登船吧。這天色,怕是要落雨了。一路順風,記得代我問令尊安好。”
何季蓉頷首:“謝杜叔掛念,您也請回吧。”
言畢,她與江寒踏上船板。行至甲板,二人回身望向岸上。杜伏威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快些入艙避雨。
江寒的目光卻在岸畔行人中急切巡梭,一遍,又一遍……那抹素日裡引人注目的淺粉身影,終究未曾出現於送行的人群裡。他黯然轉身,走入船艙。纜繩解開,舟櫓撥水,商船緩緩駛離了喧囂的碼頭。
杜伏威等人隨即上馬,揚鞭疾馳而去。
半個時辰前,阮府彆院。
庭院深深,梁文君低垂螓首,指尖銀針穿引,正一絲不苟地繡著一對戲水鴛鴦的香囊,針腳細密如心事。
“小姐,”丫鬟杏兒小心翼翼道,“您……當真不去送送江公子嗎?”
話音方落,梁文君指尖一顫,銀針驀地刺入指腹,洇開一點殷紅。她停下動作,將針線擱在一旁,聲調平靜無波:“依你之見,我該去麼?”
“小姐待公子的心意,連旁人都看得分明,杏兒便是再駑鈍也知曉幾分……是以……覺得小姐該去一見。”杏兒低聲道。
梁文君抬起眼,目光如潭水深靜,落在杏兒麵上:“如今我已不在他身邊……你對何家小姐,想來也無甚用處了吧?”
杏兒聞言,臉色驟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上了哭腔:“小姐!這話……這話是何意?是杏兒……做錯了什麼?”
“何姑娘想必待你不薄。”,梁文君語調依舊平淡,卻如冰棱刺骨。
杏兒伏身磕頭,涕淚俱下:“奴婢該死!奴婢一時糊塗!原來小姐……都已知曉!請小姐責罰!”,說著竟抬手要掌摑自己麵頰。
梁文君眼睫未抬:“罷了,不必打了。你就在此跪著吧。”
她起身,徑直推門而出,提起裙裾,疾步奔向碼頭。通往河岸的路,此刻仿若被拉長了一般,每一步都無比滯澀。待她終於奔至碼頭時,水天相接處,唯見一線若有若無的舟影融入昏茫,終是……遲了。
天際悶雷滾動數聲,醞釀已久的細雨終於簌簌落下。
一襲淺粉衫裙的梁文君撐著素傘,孑然立於雨幕中的空蕩碼頭,凝望著煙波儘頭那早已模糊難辨的船影,唇角浮起一絲苦澀的弧度,低聲自語:“晚了……也好。即便真見到了……又能說些什麼呢?”
她獨自佇立片刻,任由水汽沾染裙裾,轉身離開了碼頭。
院門外,一輛綴著阮氏徽記的馬車靜靜停著。車簾掀起一角,阮恒探出半張臉,看著雨中獨行的身影,語帶深意:“梁姑娘,江都這般大雨,還要出門的雅人,可著實不多啊!?”
梁文君腳步一頓,瞥向車中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龐,未置一詞,隻加快了步子推開院門,身影沒入門後,未再回頭。
庭院裡,杏兒依舊直挺挺跪在雨水中,泥水浸透了衣衫,形容狼狽不堪。口中反複呢喃,聲音嘶啞如蚊蠅:“小姐……奴婢錯了……求小姐……不要趕走杏兒……”
梁文君行至杏兒身後,無聲地將手中素傘遮蔽在她頭頂濕透的發髻之上。
感受到頭頂的遮蔽,杏兒渾身一顫,猛地轉身抱住梁文君的裙角,放聲悲泣:“求小姐開恩!彆……彆不要杏兒……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您……”
梁文君低頭看著腳下泣不成聲的身影,麵上不起波瀾,聲音透著一絲難言的疲憊與涼意:“起來吧。去換身乾衣裳,再備些飯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