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雲合璧。隋唐時期的官道在餘暉中向西延伸，像一條灰白色的帶子。官道與民道本就相輔相成，隻是如洛陽到洧州這類緊要路段，因牽涉糧秣輸送，平日裡常禁止百姓行走。此番從宋城逃出，倒是得了走官道的便利，路麵平整不少，雖天色向晚，車馬仍可勉強趕路。
江寒探身掀開車簾，帶進一陣涼風。他眉頭微蹙，對車前喊道：“孫大哥，天快黑透了，咱得趕緊找個地方落腳。”
孫桓回頭瞥了一眼，手中馬鞭一揚：“駕！”車輪碾過路麵，速度明顯快了。
又行數裡，孫桓忽然直起身，眯眼望向遠處，嘴角咧開：“快看！前麵有個村子！今晚看來不用露宿野地了！”，他的嗓音帶著顯而易見的欣喜。
車內幾人聞言，疲憊的臉上都露出些許寬慰。自從驚險逃出宋城，終於能稍微休息一會了。
深秋的夜來得早，寒氣漸重，冷風像河邊瘋長的蘆葦，無孔不入地鑽進衣縫。
趙家村不過是宋城到陳留途中的一個小村落，統共十幾戶人家。孫桓將馬車在村口一棵老槐樹下停穩，眾人下車時，骨節都有些僵硬。江寒上前敲響一戶院門，門內立刻傳來一陣激烈的犬吠。
“誰啊？這麼晚了！”，一個男聲隔著門傳出，帶著警覺。
江寒清了清嗓子，儘量讓聲音聽起來誠懇：“大哥，我們路過此地，想討個方便借宿一晚，天明便走。”
木門“吱呀”開了一條縫，一個漢子借著微弱的光打量門外風塵仆仆的二男三女，目光在他們雖沾塵土卻明顯精致的衣著上轉了轉，疑道：“看你們這模樣，彆是哪家跑出來的少爺小姐吧？”
江寒忙拱手，擠出一個笑：“大哥說笑了，我們本是相約去洛陽訪友，不慎迷路，才摸到這兒。您行個方便。”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一塊約莫五兩的銀子遞過去。
屋裡傳來一位老婦含糊的詢問：“山狗子，誰呀？這麼晚了……”
漢子回頭高聲應：“娘，沒事！幾個借宿的！”他接過銀子，在手裡掂了掂，臉上緊繃的線條柔和了些，側身讓開：“進來吧。院子小，你們就在那邊雜物房湊合一下，天亮了可趕緊走。”
幾人進了院，那黃狗嗅了嗅，倒也不叫了。漢子所謂雜物房，四處堆著農具，唯有一張鋪著草席的簡陋板床和幾張歪斜的木凳。漢子指了指，便不再管，轉身回了主屋。
江寒動手挪開些雜物，空出地方，對何季蓉說：“你們三位姑娘擠一擠，還能躺會兒。”
何季蓉眼帶憂慮，輕聲問：“那你和孫大哥呢？”
江寒還沒答，孫桓已咧嘴一笑，拉過幾把凳子：“我倆拿這個拚拚就能對付，大男人怕啥。”
江寒點點頭，“大家快睡吧，明早就出發。”，燭火熄滅，眾人和衣歇下。
不知過了多久，月色透過破窗欞灑入，在地麵投下冷清的光斑。江寒靠門淺眠，被一陣寒意激醒，見何季蓉蜷縮著，便將外衣脫下，輕輕蓋在她身上。
他正對月出神，一陣急促馬蹄聲驟然劃破寂靜，村口的狗立刻狂吠起來。江寒心頭一緊，凝神細聽——這時辰，這動靜，絕非尋常！他立刻搖醒眾人，壓低聲音：“快！可能有變，先躲去河邊樹林！”
外麵喧嘩聲愈近，江寒等人慌忙從後牆翻出。
來的正是追蹤他們已久的四人。刀疤臉頭目揮刀示意，聲音粗礪：“搜！肯定在這村裡，馬車還停在村口！挨家搜！”
一時間村中雞飛狗跳。
不一會，就查到了江寒他們的住處，山狗子戰戰兢兢地指著後院：“軍爺……他、他們就在那邊小屋……”
刀疤臉踹開門，屋內空無一人，手下查看後回報：“頭兒，跑了！腳印往河邊去了！”
刀疤臉冷笑，翻身上馬：“追！我看他們能逃到幾時！”
深秋的夜晚，江風如刀，刮過蘆葦蕩發出簌簌響聲。五道身影在河邊及腰的蘆葦叢中艱難前行，衣裙已被夜露打濕，緊緊貼著肌膚。
江寒握著何季蓉冰涼的手，感受著她微微的顫抖。他回頭望了一眼，遠處隱約可見晃動的火光——追兵並未放棄。
“文君，還能堅持嗎？”江寒壓低聲音問道，注意到梁文君蒼白的臉色。
梁文君咬著下唇點頭，旁邊的丫鬟杏兒立即攙扶住她：“小姐，靠著我些。”
孫桓走在最前，這個身材魁梧的力夫手握一根粗壯樹枝，不斷撥開前方蘆葦。“我聽得到水流聲，快到河邊了。”，他回頭低語，臉上帶著樸實的鼓勵笑容，“我識得水性，或可尋得漁船渡去。”
何季蓉忽然絆了一下，險些跌倒。江寒及時扶住她，能感覺到此時何季蓉的體力已經差不多了，再看看另一邊的杏兒和梁文君，也是如此。
四個士兵呈扇形推進，刀疤臉頭目走在最前。火光映照下，他左臉那道從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疤痕更顯猙獰。
“仔細搜！上麵有令，務必帶回何家小姐！”，刀疤臉的聲音粗糲如砂紙磨過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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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輕士兵猶豫道：“頭兒，那何小姐果真在此地嗎？我們找了有一會兒了...”
刀疤臉猛然轉身，一把揪住年輕士兵的衣領：“你懂什麼？那何季蓉乃上麵點名要的人，若是再逃了，你我腦袋都得搬家！”
他鬆開手，目光掃過三個手下：“記住，隻要活的何小姐，其餘人，生死不論！”
五人行至江邊，卻發現唯一的一條小漁船底已破洞，無法使用。
“怎麼辦？”何季蓉聲音帶著哭腔，眼中滿是絕望。
江寒環顧四周，見不遠處有座廢棄的漁棚：“先躲起來，或許能避過他們。”
孫桓點頭：“我看可行。追兵火光尚遠，我們快些躲藏。”
五人剛躲進搖搖欲墜的漁棚，追兵已至江邊。刀疤臉舉著火把仔細觀察地麵：“腳印到此為止，他們必定藏身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