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那句“淩將軍,這十年,委屈你了”,如同九天驚雷,在淩燼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一瞬間,十年的隱忍、逃亡的艱辛、冤屈的痛苦、以及此刻身份被驟然點破的驚駭,如同洶湧的潮水般衝擊著他的心神。
他下意識去摸腰間的刀柄,全身肌肉繃緊如鐵,眼神銳利如刀,死死盯住蕭煜那張在月光下平靜得過分的臉龐。殺意,如同實質般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隻要她有任何異動,他便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即便這裡是帝都,即便周圍可能還有埋伏。
然而,蕭煜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眼眸裡,沒有恐懼,沒有威脅,甚至沒有一絲意外,隻有洞悉一切的平靜,眼底的情緒夾雜著複雜與同情。
“郡主……何出此言?”淩燼的聲音乾澀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他還在做最後的掙紮,儘管知道這可能是徒勞。
蕭煜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身,對正在清理戰場的侍衛統領吩咐道:“清理乾淨,傷亡者厚恤。今夜之事,嚴格保密,對外隻宣稱遇到流匪。若有半分泄露,唯你是問。”
“是!郡主!”侍衛統領連忙躬身領命,看向淩燼的眼神充滿了敬畏和難以置信。剛才淩燼那如同戰神般的搏殺,徹底顛覆了他對這個“馬夫侍衛”的認知。
蕭煜這才重新看向淩燼,語氣不容置疑:“跟我回府。”
她沒有乘坐馬車,而是徒步走在寂靜的街道上,淩燼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半步的距離。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前一後,仿佛預示著某種主從關係的確立,又像是兩條被迫交彙的命運軌跡。
一路無話。
回到鎮北王府,蕭煜沒有去書房,也沒有回煜心閣,而是徑直走向王府深處一座更為幽靜偏僻的院落——聽雪軒。
這裡是蕭煜平日靜修之地,極少有外人踏入。院內種著幾株寒梅,雖是夏夜,卻也顯得清冷異常。屏退了所有下人,關上房門,屋內隻剩下他們兩人。燭火搖曳,映照著兩人神色各異的臉龐。
“這裡很安全,不會有第三隻耳朵。”蕭煜在一張鋪著白色狐皮的軟榻上坐下,示意淩燼也坐。
淩燼沒有坐,依舊站著,身體繃直,如同標槍。他需要保持警惕,也需要用這種姿態,來維護自己最後的尊嚴。“郡主究竟是如何認出在下的?”他直接問道,不再偽裝。
蕭煜看著他戒備的樣子,輕輕歎了口氣:“從你在馬廄裡,第一眼看追風的時候。那種眼神,不是一個普通馬夫該有的。那是久經沙場、見慣了生死的人,才會有的平靜和洞察。還有你的手,虎口指腹的老繭,是長年握持重兵器、開強弓留下的。最重要的是……”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起來:“你的天羅地網命格。這種千年罕見的凶煞命格,世間能有幾人?十年前淩家軍主帥淩燼身負此命格,並非絕密。當我察覺到府中來了一個身負特殊命格、又擁有軍旅痕跡的陌生人時,猜出你的身份,並不難。”
淩燼默然。
原來破綻早已存在,隻是他自己以為隱藏得很好。
蕭煜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遠超他的想象。
“那你為何不揭穿我?反而……”淩燼想起這些日子蕭煜若有若無的回複,甚至讓他參與機密任務。
“為何?”蕭煜端起桌上的茶杯,指尖摩挲著溫熱的杯壁,眼神望向跳躍的燭火,顯得有些悠遠,“因為我不信你會叛國。”
淩燼渾身一震,猛地抬頭看向她!
十年了!
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確地、斬釘截鐵地對他說出“不信你會叛國”。
這句話,比任何刀劍都更具力量,瞬間擊中了他內心最柔軟、也是最堅固的防線。
他鼻子一酸,眼眶竟有些發熱,連忙低下頭,掩飾住瞬間失控的情緒。
蕭煜仿佛沒有看到他的失態,繼續平靜地說道:“淩家滿門忠烈,你淩燼十七歲從軍,二十歲獨當一麵,大小百餘戰,從未有過敗績,更無一戰是為私利。三萬淩家軍甘願隨你赴死,這樣的人,會為了一己私利通敵賣國?滑天下之大稽。”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敲打在淩燼的心上。
“我查閱過當年所謂的證據,漏洞百出,不過是構陷的把戲。隻是當時朝局複雜,有人需要你死,需要淩家軍消失,所以,這冤案便成了鐵案。”蕭煜的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
“是誰?”淩燼抬起頭,眼中已是一片赤紅,殺意幾乎要溢出來,“當年是誰主使?辰砂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