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著綿綿秋雨,院裡一塵不染的水泥地板上,水漬反射著玻璃窗的光,模糊地顯現出一根根護欄,圍牆和防護牆間的小塊泥土裡,一棵棵三角瑰紫色水靈靈的花兒被雨水浸濕低垂了花朵。
星辰看著它們一陣感歎後,翻開桌上的癌症資料本——3號,美美媽媽。一個長著肉嘟嘟娃娃臉的美麗姑娘便躍然紙上。
美美是星辰的電腦顧問兼助手,榮昌人,圓圓的眼睛,挺翹的鼻子,櫻桃樣的小嘴時時上揚著。一個夏日炎熱的下午,看完病人後,星辰在整理著癌症病人的病史資料。
美美看著一個個癌症病人資料,含淚小聲地說:“老師,其實我媽媽也是癌症走的。”
星辰忙拍拍美美的手柔聲問道:“什麼癌啊?”
“白血病!”美美看著星辰回憶著說,我媽媽瓊,患病走的那年我才18歲……
農曆三月初五的日頭剛爬過土坡,瓊就覺得背上的鋤頭有千斤重。地裡的胡豆該薅第二遍草了,她蹲下去沒扒拉兩下,眼前忽然炸開一片金星,緊接著是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軟,像曬化的麥芽糖,連帶著胳膊腿都沉得挪不動。
“怕是昨晚露水打重了。”她扶著田埂站起來,咳了兩聲,胸口悶得發慌。回家路過院壩時,婆婆正摘豌豆尖,見她臉色煞白,直咂嘴:“臉白得像糊了粉,莫不是中暑了?”瓊勉強笑了笑,沒說話,隻覺得太陽穴突突跳,額角的溫度燙得嚇人。
夜裡發燒到渾身打擺子,權用毛巾蘸了冷水敷她額頭,她迷迷糊糊中聽見丈夫歎氣:“明早去鄉醫院看看吧,彆硬扛。”第二天一早,瓊揣著二十塊錢去了鎮上的醫院,穿白大褂的醫生按了按她的喉嚨,聽了聽肺音,大筆一揮開了單子:“感冒,有點炎症,掛兩天水就好了。”
輸液管裡的藥水一滴一滴往下墜,瓊盯著天花板上的蜘蛛網發呆。掛完水,燒確實退了些,可身上的軟沒減分毫,反而添了新毛病——早上刷牙,牙刷剛碰到牙齦,血就湧了出來,漱了五六遍口,吐出來的水還是粉紅的。她拿著牙刷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蒼白的臉和嘴唇上的血跡,心裡咯噔一下。
“醫生說沒事,你彆瞎想。”權把煎好的藥端給她,藥湯黑乎乎的,苦得她直皺眉。可喝了三天藥,牙齦出血沒好,低燒反倒纏上了身,每天下午準時燒起來,三十七度五,不上不下,像塊燒紅的烙鐵貼在身上。她還是每天去藥店買退燒藥,白色的藥片揣在口袋裡,燒起來就嚼兩片,燒退下去就扛著鋤頭下地,或者去村口的建築工地找活乾。
工地的小工都是臨時的,提灰桶、擔沙石,一天五十塊錢。瓊跟著男人們一起上工,彆人擔兩桶沙走得飛快,她擔半桶都覺得腿像灌了鉛,每走一步都晃悠。有次往三樓運水泥,她腳下一滑,桶子摔在地上,水泥濺了一身,工頭罵罵咧咧地扣了她十塊錢。她蹲在牆角拍衣服上的水泥灰,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不敢掉下來——三個孩子要吃飯,大女兒美美在重慶讀中專,每個月要寄三百塊生活費,家裡的田要肥,豬圈裡的豬要喂,哪樣不要錢?
她咬著牙乾了半個月,每天回家都累得倒頭就睡,權煮的飯擺在桌上,她扒兩口就覺得惡心,像吞了黃連。“要不彆去工地了?”權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臉,聲音發澀。“不去咋個辦?美美下個月的生活費還沒湊齊。”瓊揉著酸痛的腰,從枕頭底下摸出個布包,裡麵是這半個月掙的三百塊錢,她數了三遍,疊得整整齊齊塞進去,“再乾幾天,湊夠錢就歇。”
可她沒等到湊夠錢的那天。四月中旬的一個傍晚,她在工地扛鋼筋時,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醒來時已經躺在鄉醫院的病床上。
瓊覺得身上的力氣好像被人偷走了,瓊無法行走,連站立都困難,大女兒美美打來電話,瓊想聽聽美美的聲音,可手無力伸出來,權幫著順出了瓊的手,把手機放在瓊的手心裡,想讓瓊聽聽女兒美美的聲音,瓊高興地想拿著手機,可手機仿佛重喻千斤,瓊的手托不起手機的重量,放在手上,瓊手軟得象,一下就掉在地上,瓊想哭,可哭也沒力氣發出聲音,隻眼睛淡淡地望著心愛的權,看著兩個小兒女,淚在眼角滑落……
醫生看著瓊的血常規報告,眉頭皺成了疙瘩:“白細胞有點高,血小板低得離譜,你這不是感冒,趕緊去縣醫院看看。”
縣醫院的住院部擠滿了人,瓊住的三人間裡,另外兩張床一個是摔斷腿的老頭,一個是拉肚子的小孩。每天早上八點,護士準時來抽血、輸液,五顏六色的藥水一袋接一袋往她血管裡送,可低燒還是沒退,全身的骨頭反而疼得越來越厲害,像有無數根針在紮。她整夜整夜地睡不著,疼得直哼哼,權就坐在床邊給她揉腿,揉著揉著,兩個人都沉默,隻有窗外的蟬鳴聒噪地響。
醫生來了一波又一波,查了血、尿、大便,做了胸片、b超,甚至抽了骨髓,結果卻遲遲沒出來。“會不會是風濕?”權拉著醫生的胳膊問。醫生搖了搖頭:“不像,再等等骨穿結果。”等了七天,骨穿報告終於出來了,醫生把權叫到辦公室,關上門說了半天,權出來時,臉色比瓊還白,嘴唇抖得說不出話。
“咋了?醫生說啥?”瓊撐著身子坐起來,心裡慌得厲害。權蹲在床邊,雙手捂著臉,好半天才抬起頭,聲音沙啞:“醫生說……白細胞有問題,讓我們去重慶的大醫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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