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禮歡覺得自己像是被扔進了碾子裡,從頭到腳,從骨頭縫到肌肉絲,無一不在叫囂著酸疼和疲憊。
意識像是沉在漆黑的海底,掙紮了許久,才勉強浮出水麵。
眼皮沉重得像是糊了膠,他費力地掀開一條縫,昏黃的光線刺得他立刻又閉上。
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適應。
熟悉的屋頂,熟悉的椽子,還有那盞靜靜掛著的、蒙著灰的燈泡。是自家炕上。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分不清是清晨還是傍晚。肚子裡一陣咕嚕嚕的雷鳴,餓得前胸貼後背,嗓子眼乾得冒煙。
“水……”他發出沙啞的聲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立刻響起,韓晶晶的身影出現在炕沿邊,臉上帶著濃濃的擔憂和終於鬆一口氣的神情:“呀!醒了?歡子,你可算醒了!嚇死俺了!”
她手裡端著一碗溫水,小心地扶起孟禮歡,將碗沿湊到他嘴邊。
孟禮歡就著她的手,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冰涼甘甜的水滑過喉嚨,仿佛久旱的田地遇到了甘霖,整個人都舒坦了不少。
“慢點喝,慢點,還有呢。”韓晶晶輕聲說著,又去倒了一碗。
連喝了兩大碗水,孟禮歡才感覺活了過來。
他靠在炕頭疊起的被褥上,打量著韓晶晶。她眼圈下麵帶著淡淡的青黑,顯然也沒休息好,但精神頭還行,正手腳麻利地從灶房端進來一個冒著熱氣的大海碗。
“餓壞了吧?快,趁熱吃點兒疙瘩湯,俺多給你臥了個雞蛋。”
她把海碗放在炕桌上,裡麵是稠糊糊的麵疙瘩,飄著油花和蔥花,一個白生生的荷包蛋臥在中間,看著就誘人。
孟禮歡也顧不上燙,拿起勺子稀裡呼嚕就吃起來。胃裡有了熱乎食兒,那股抓心撓肝的餓勁才慢慢壓下去。
“我睡了多久?”他邊吃邊問,聲音還是有些沙啞。
“整整一天一宿還多點兒!”韓晶晶坐在炕沿邊,看著他狼吞虎咽,眼裡滿是心疼,“咋叫都不醒,要不是摸著額頭不燙,呼吸也勻乎,俺都得去請老孫頭來瞧瞧了。你這是累脫了力了。”
孟禮歡點點頭,那場風暴中的搏命,耗儘了他所有的心神和力氣。他吃著飯,想起昏迷前的事,忙問:“後來咋樣了?人都沒事吧?大伯和禮兵呢?”
聽他問起這個,韓晶晶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像是憋了很久,一股腦地往外倒:“人都沒事,都救回來了!就是……唉,禮軍大哥……也沒了。”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唏噓:“撈上來就沒氣兒了,臉白得嚇人。按咱屯裡的老規矩,橫死在外、還是那種死法的,不能進家門,怕帶了不乾淨的東西回來,衝撞了家宅。大伯哭得呀……唉……最後是咱爹和屯裡幾個老輩人做主,連夜抬到後山老墳崗子那邊,找了個地兒……埋了。也沒敢大操大辦,就自家幾口人磕了個頭,燒了點紙錢。可憐呐……”
孟禮歡吃著疙瘩湯的動作慢了下來,心裡也有些發堵。
雖說大堂哥以前跟著大伯沒少擠兌自家,但畢竟是一條鮮活的人命,就這麼沒了,還是讓人心裡不好受。
尤其是想到他死前的慘狀,那口疙瘩湯咽下去都有些堵得慌。
“繁森大伯和禮兵哥呢?”他悶聲問。
“他倆在衛生所躺了半天,緩過勁就回家了。
禮兵哥能下地後,就攙著他爹,來咱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