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吳山居徹底安靜下來。王盟已經回了自己的小屋歇息，院子裡隻剩下秋蟲不知疲倦的鳴叫。
吳邪躺在二樓臥室的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白日的平靜和溫暖，像一層薄薄的油彩，掩蓋著底下洶湧的暗流。一旦獨處，那些被刻意壓抑的東西便伺機而動。
他閉上眼，試圖入睡，但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開始回放一些片段——不是完整的記憶，而是扭曲的、感官的碎片：冰冷刺骨的黑暗，如同黏稠的液體包裹著每一寸皮膚，窒息感扼住喉嚨；耳邊是某種龐大之物蠕動的、令人牙酸的窸窣聲，夾雜著意義不明的、充滿惡意的低語；眼前閃過青銅樹枝上詭異的光紋，還有……張起靈被虛空之力反噬時，嘴角溢出的一縷暗紅，以及他看向自己的、那片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眸中，一閃而過的、難以解讀的情緒。
心臟開始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冷汗浸濕了額發。他知道，夢魘又要來了。
就在這時，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拂過他的感知。像是一滴冰水落入滾油，雖然輕微，卻瞬間打破了他體內那潭死水的平靜。那感覺並非來自視覺或聽覺，更像是一種……直覺，一種對某種特定存在的、近乎本能的感應。
他猛地睜開眼，看向窗外。
院子裡，月光如水銀瀉地，將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清冷的輝光。就在那株老槐樹的陰影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極其模糊、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身形挺拔如鬆，又像一座亙古存在的山嶽，隔絕了窗外一切可能潛藏的危險與喧囂。沒有任何動作，沒有任何聲息，甚至連呼吸都微不可聞。但吳邪就是知道，他在那裡。
張起靈。
他沒有住在吳山居，而是在附近尋了一處僻靜的小院落腳。他不會時時出現，甚至一天也未必能見到一麵。但他總是在某些時刻，像現在這樣，無聲無息地降臨，用一種近乎固執的方式，履行著某種承諾。
吳邪躁動不安的心跳，奇跡般地緩緩平複下來。那些試圖將他拖入深淵的恐怖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他沒有起身，也沒有開口詢問，隻是靜靜地望著那個模糊的身影。對方似乎也有所察覺，但依舊維持著絕對的靜止。
這是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
吳邪重新閉上眼，這一次，睡意漸漸襲來。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他模糊地想，或許小哥他……也在對抗著什麼。那次最終之戰，他引動的虛空之力遠超負荷，雖然表麵看不出異樣，但吳邪能感覺到，他體內那股源自虛空的、冰冷死寂的氣息，似乎比以前更加……活躍，或者說，與他本身的聯係更加緊密了。那是一種危險的平衡，像在懸崖邊走鋼絲。
帶著這份複雜的安心與隱憂，吳邪終於睡著了。
一夜無夢。
第二天清晨，吳邪醒來時，感覺精神比前幾日都要好一些。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樹下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仿佛昨夜的一切隻是他恍惚間的錯覺。
但他知道不是。
下樓時，王盟已經準備好了清粥小菜。胖子又準時地出現在飯桌上，正呼嚕呼嚕地喝著粥，看見他，含混不清地打招呼：“早啊天真，今天氣色不錯！看來胖爺我的叫花雞和小花兒的靈丹妙藥起作用了！”
吳邪笑了笑，在他對麵坐下。他注意到，張起靈並沒有像往常偶爾那樣，在清晨時分出現，沉默地坐下一起吃早飯。
“小哥他……”吳邪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哦，啞巴張啊，”胖子咽下嘴裡的食物，“一大早就沒見人影，估計是去巡山了吧？他那性子，你懂的，閒不住。”
吳邪點了點頭，沒再追問。他知道胖子可能也不清楚張起靈的具體去向，那位爺的行蹤，向來飄忽。
飯後，吳邪繼續他的整理工作。今天的狀態確實好了不少，思路也清晰了許多。他翻到關於母親那一族，也就是可能的“引路者”觀察員後裔的零星記錄，試圖從中找到一些關於“心燈”來源的線索。
母親留下的信息太少，大多是一些模糊的意象和感覺。溫暖的光，指引方向，守護……這些都與“心燈”的特性吻合。但“心燈”究竟是什麼？它是一種血脈傳承的力量，還是一種更接近宇宙本源規則的體現？為什麼它能在關鍵時刻，引動“希望壁壘”那種級彆的造物？
這些問題盤旋在腦海中，讓他沉浸其中，暫時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直到下午，他被院子裡一陣略顯激烈的討論聲驚醒。
是胖子和王盟。
“……胖爺我說了，這玩意兒就得放這兒！鎮宅！懂不懂風水？”胖子的嗓門很大。
“可是胖爺，這石頭放在這兒擋路啊，而且老板說過，院子裡要留出活動的空間……”王盟弱弱地反駁。
吳邪放下筆，走到窗邊。隻見胖子正指揮著兩個夥計，往院子裡搬一塊半人高的、形狀奇特的太湖石。王盟在一旁急得抓耳撓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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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吳邪，王盟像看到了救星：“老板，你看胖爺他……”
吳邪看著那塊太湖石，石頭的形態古拙，孔洞玲瓏，確實是一塊不錯的賞石。但他仔細看去，卻發現這石頭的擺放位置頗為講究，並非隨意安置。它恰好位於院子幾個關鍵方位的交彙點，隱隱形成了一個簡易的、安定氣場的小格局。雖然效果微乎其微，對於真正的威脅可能毫無作用，但這份心意……
吳邪看向胖子，胖子正叉著腰，一臉“快誇我”的得意表情，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似乎在觀察吳邪是否看出了什麼，又是否願意接受這種形式的“保護”。
吳邪心中了然，笑了笑，對王盟說：“就放那兒吧，胖爺眼光不錯，這石頭挺好的。”
胖子頓時眉開眼笑，拍了拍王盟的肩膀：“聽見沒？你們老板都說好！小子，學著點！”
王盟嘟囔著去幫忙了。
吳邪看著胖子忙碌的背影，又望了望院牆之外，遠方西湖上空繾綣的流雲。張起靈的沉默守護，胖子的插科打諢下的細心，解雨臣不動聲色的支持……他被這樣一張無形卻堅韌的網保護著。
他失去了一種力量，卻似乎獲得了更多。
隻是，潛藏在平靜下的暗流，真的會永遠沉寂下去嗎？他不知道。他隻能抓緊這來之不易的時光，努力修複自身，同時，不放棄對真相的探尋。
他轉身回到書案前，繼續埋首於那些古老的謎題之中。窗外，秋陽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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