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鎮的鐵匠關老六,一輩子跟鐵疙瘩打交道,掄了三十多年錘子,手掌糙得像老樹皮。他那鋪子就在鎮東頭,終日裡爐火熊熊,叮當聲不絕,鐵屑與煤灰把四麵牆壁染得烏黑。
民國二十六年冬,關老六的鋪子裡出了件怪事。
那日天剛蒙蒙亮,關老六推開鋪門,便聽得一陣極細微的嗡鳴聲,似有似無,像是遠處有人拉胡琴走了調。他在鋪子裡轉了三圈,最後停在那柄新打好的蛇鱗刀前。
刀是前日才完工的,用的是關家祖傳的百疊鋼法,刃身布滿細密鱗紋,日光下看,真似蛇鱗一般流動。此刻,這刀正微微震顫,發出那詭異的鳴聲。
關老六心裡咯噔一下。他想起爺爺說過,刀劍自鳴,非吉兆也。
晌午時分,鎮上的樵夫趙大膀子來了。這漢子虎背熊腰,是鎮上有名的膽大之人,平日裡專往長白山深處鑽,砍些稀罕木材出來賣。
“六爺,聽說您新打了把好刀?”趙大膀子嗓門洪亮,震得屋頂撲簌簌落灰。
關老六默不作聲地將蛇鱗刀取出。趙大膀子一看那刀,眼睛就直了,當即掏錢買下,對關老六說的“刀有些邪性”全然不放在心上。
三日後,噩耗傳來。
趙大膀子被人發現死在自家院裡,肚腹被自己新買的蛇鱗刀剖開,腸子流了一地。奇怪的是,他臉上竟帶著笑,仿佛看見了什麼極美妙的事物。那把刀就插在他身旁的土地上,刃身乾乾淨淨,不見半絲血汙。
鎮上頓時謠言四起。有關老六鋪子打出妖刀的,有說趙大膀子撞了山邪的。幾個老人私下裡嘀咕:“怕是跟那年的事有關...”
關老六閉門三日,不言不語。他想起鍛造這刀時,確實摻進了一小段柳仙蛻皮。那是他年輕時在山中偶然所得,一直舍不得用。柳仙是長白山中傳說的蛇仙,保佑一方的靈物,怎會引出這般禍事?
還沒等關老六想明白,日本人來了。
那年月,東三省已淪陷六年有餘。白山鎮雖僻遠,也免不了日寇的鐵蹄。來的是一小隊日本兵,帶隊的是個叫小野的中尉,瘦高個,戴眼鏡,說一口流利中文,卻比那些粗魯的兵痞更讓人膽寒。
小野直接找到關老六的鋪子,開門見山:“關師傅,聽說您會打一種特殊的蛇鱗刀?”
關老六心裡一緊,麵上卻不露聲色:“老手藝了,勉強糊口。”
小野微微一笑,從公文包中取出一本發黃的線裝書。關老六瞥見封麵上《長白山刀劍錄》幾個字,心跳驟然加快——這是他關家祖傳的秘錄,怎麼會落到日本人手裡?
“書中‘蛇刃噬主’篇記載,摻入柳仙蛻皮打造的刀劍,有通靈之性。”小野慢慢翻著書頁,“我們需要您打造一批這樣的刀,四十九把,一把不能少。”
關老六梗著脖子:“老手藝失傳了,打不了。”
小野也不惱,隻朝外揮了揮手。兩個日本兵押進來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是關老六在外鎮姐姐家的小外孫小石頭。
“外公!”孩子嚇得臉煞白,聲音發顫。
關老六的臉一下子灰了。
當夜,鐵匠鋪爐火再燃。
關老六被迫開始打造蛇鱗刀。小野派來的漢奸翻譯姓金,胖得流油,整天守在鋪子裡監工。關老六每打成一刀,就被日本人收走。
奇怪的是,隨著一把把蛇鱗刀出爐,鎮上開始出現怪事。
先是有人深夜聽見莫名刀鳴,繼而有人聲稱看見模糊的持刀人影在霧中遊蕩。最駭人的是,鎮上接連又有兩人用那蛇鱗刀自戕,死狀與趙大膀子一模一樣——麵帶詭異笑容,剖腹而亡。
小野卻對此十分滿意,甚至興奮。關老六偶然聽見他與金翻譯交談,片段飄入耳中:“...劍靈...鎮山...帝國大業...”
關老六漸漸明白了。日本人哪是要什麼刀,他們是要集齊四十九把蛇鱗刀,熔鑄成一件什麼東西!那《長白山刀劍錄》中確實提到過“斬靈劍”的傳說,但他一直以為那隻是傳說而已。
鑄刀期間,關老六的小外孫小石頭被拘在鋪子裡玩。孩子起初害怕,日子久也習慣了,甚至幫著外公拉風箱、遞工具。關老六心疼外孫,一邊打鐵一邊給他講故事,講長白山的傳說,講柳仙護佑山民,講刀劍有靈,不可妄用。
一夜,關老六忍不住問看守他的金翻譯:“日本人弄這些刀,究竟要做什麼?”
金翻譯壓低聲回答:“老關,咱們都是中國人,我也不瞞你。小野他們相信你們這長白山是什麼龍脈所在,要用那斬靈劍釘住山靈,讓咱們中國人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