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冬,黑龍江畔,大雪封山。
鄂倫春部落的獵手們已有月餘未曾獵得大獸,屯子裡彌漫著一股子不安。老薩滿莫日根盤腿坐在撮羅子裡,盯著跳動的篝火出神。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好似山岩上斑駁的苔痕。
“阿瑪,吃些東西吧。”兒子巴特爾端來一碗鹿肉湯,熱氣在冰冷的空氣中蜿蜒如蛇。
莫日根沒接碗,隻是抬眼看著兒子。二十二歲的巴特爾已經是個出色的獵手了,肩寬腰窄,眉眼剛毅,唯獨看他父親時,目光裡還留著孩童般的敬慕。
“鴉群在屯子上空盤旋三天了,”莫日根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如磨石相擦,“這不是好兆頭。”
巴特爾放下碗,蹲在父親身邊。“獵人們說明天下山去江邊看看,或許能打到魚。”
莫日根搖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那玉呈青白色,雕著一隻奔狼,是部落傳承了七代的聖物。“你帶著這個,今晚守夜時不要睡得太死。”
“您擔心什麼?”
老薩滿的目光越過兒子,望向門外紛飛的大雪。“我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當夜北風呼嘯,吹得撮羅子外的樺樹皮劈啪作響。巴特爾抱著獵槍坐在屯子入口處,玉佩貼在胸口發燙。後半夜,他聽見一聲淒厲的慘叫從東頭的烏力楞家傳來。
烏力楞家的七歲孩子突發高燒,渾身抽搐,皮膚下浮現出詭異的青黑色紋路,像是有活物在底下蠕動。
莫日根被請來時,孩子已經沒了呼吸。孩子的母親癱在一邊,哭聲被北風撕碎。
“是‘黑痧’,”老薩滿檢查完屍體後沉重宣布,“山神的怒火降臨了。”
恐慌如野火般在屯子裡蔓延。黑痧瘟疫在鄂倫春人的傳說中出現過多次,每次都要奪走數十條性命。據說是那些被褻瀆的動物靈魂回來複仇了。
第二天,又三人病倒。症狀一模一樣:高燒、抽搐,皮膚下浮現黑紋。
屯長召集眾人商議。有人提議請漢人郎中,但大雪封山,至少需要五天才能往返。有人嘀咕說是去年獵殺那頭懷孕母熊招來的詛咒。
莫日根一直沉默,直到所有人說完,他才站起身。
“明晚月圓時,我請山神息怒。”他說,“準備祭品吧。”
祭壇設在山腰一處平台上,背靠猙獰的石壁。莫日根穿上全套薩滿神衣,戴上有鹿角的神帽,腰間係著十二對銅鈴。巴特爾作為助手,在旁邊點燃篝火,擺放祭品——烤鹿肉、馬奶酒和染紅的布條。
屯民們跪在平台下方,在嚴寒中瑟瑟發抖,期盼他們的薩滿能通神驅疫。
儀式開始時風突然停了,雪花懸在半空,仿佛時間凝固。莫日根擊鼓吟唱,身體劇烈抖動,銅鈴叮當作響。他的聲音不再是往常蒼老的音調,時而尖利如禽鳴,時而低沉如熊吼。
“山神怒了!”莫日根突然尖叫,眼球向上翻起,隻露出渾濁的白,“要血債血償!”
巴特爾感到一陣寒意從脊背竄上。這不是他熟悉的請神儀式,父親從未如此猙獰可怖。
莫日根突然抽出祭刀,那柄鑲著狼牙的骨刀在火光中泛著慘白的光。他衝向跪著的人群,一刀刺入前排烏力楞的胸膛。
人群炸開,驚叫聲撕破夜的寂靜。
“阿瑪!”巴特爾衝上前試圖阻攔,卻被父親一臂揮開,重重摔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