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鐵嶺,寒冬臘月裡北風刮得跟刀子似的。臘月二十三,小年夜,趙四踩著半尺厚的雪往家蹽,懷裡揣著剛用最後幾張糧票換來的半斤豬肉和二兩燒酒。
趙四本名趙德柱,村裡人叫他趙四隻因他排行老四。四十五歲的老光棍,住在村西頭兩間歪歪扭扭的土坯房裡。年輕時因成分不好,貧農家的姑娘不敢嫁他,富農家的姑娘他娶不起,一來二去就蹉跎到了這個歲數。
天色擦黑時,趙四聽見路邊溝渠裡傳來一陣細微的嗚咽聲。他本不想多事,但那聲音撓得他心裡發慌。扒開枯草叢,竟是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後腿被鐵夾子咬住了,鮮血染紅了周圍的雪地。
“作孽啊,”趙四喃喃道,“這年月還有人下這死手。”
白狐抬起眼皮,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竟沒有尋常野物的驚惶,反倒有種說不清的哀戚。趙四心一軟,四下張望見沒人,便蹲下身來。他費了老鼻子勁才掰開那鏽跡斑斑的鐵夾子,白狐的腿已經血肉模糊。
趙四撕下棉襖內襯一角,給白狐簡單包紮了下,又掏出懷裡的豬肉,割下一小條放在它嘴邊。
“能活不能活,看你造化了。”趙四歎口氣,轉身往家走。走出老遠一回頭,那白狐竟支棱起前身,朝著他離開的方向點了點頭,隨即消失在暮色中。
往後幾天,趙四照常上工、吃飯、睡覺,幾乎忘了這檔子事。直到臘月二十八清晨,他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險些被門檻前的物事絆個跟頭。
定睛一看,趙四倒吸一口冷氣——門前整整齊齊擺著三個紅木匣子。第一個匣子裡是黃澄澄的金條,第二個匣子裡堆滿銀元,第三個匣子裡全是珠寶首飾,在晨曦中閃著惑人的光。
趙四活了四十多年,從未見過這許多財寶。他心臟咚咚直跳,四下張望確認沒人,慌忙把匣子搬進屋裡,藏在炕洞底下。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寧,掄鎬頭時差點砸了自己腳麵。
是夜,趙四就著鹹菜啃窩頭,心裡琢磨著那些財寶的來曆。窗外北風呼嘯,吹得窗紙噗啦啦響。忽然,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傳來,不輕不重,正好三下。
趙四一個激靈。這窮鄉僻壤的,天黑後極少有人串門。
他抄起頂門杠,小心翼翼拉開條門縫。門外站著個青袍老者,須發皆白,麵容卻紅潤光滑,一雙眼睛亮得嚇人。最奇的是,這樣的大雪天,老者身上竟隻著一件單薄綢袍,且不見半點雪花。
“趙四先生,”老者拱手作揖,聲音溫潤如玉,“老朽姓胡,特來為我家小姐提親。”
趙四愣了半晌,才結結巴巴道:“老、老先生,您是不是找錯人了?我這把年紀,窮得叮當響,誰家小姐能看上我?”
老者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錯不了。您於臘月二十三救我家小姐一命,這些聘禮可還入得眼?”
趙四頓時明白了,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他想起村裡老人說的“胡家”——那是狐仙的尊稱。東北民間曆來信這些,說是胡家保家仙能庇佑家族,也能讓招惹他們的人家宅不寧。
“那、那些金銀是您送的?”趙四腿肚子轉筋,“這可使不得,我趙四救人——救狐,不為報答。”
老者拂袖輕笑:“非是報答,而是聘禮。我家小姐願與先生結為連理,如若不然…”老者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金光,“隻怕先生家宅難寧啊。”
趙四撲通一聲坐倒在地。他想起前村李老六的遭遇——隻因打傷了一隻偷雞的狐狸,不出半月,家裡接連病死兩頭豬,媳婦也莫名其妙癱了半邊身子。最後還是請了薩滿跳神,擺了供桌賠罪才算了事。
“仙家饒命!”趙四磕磕巴巴,“我、我年紀大了,配不上您家小姐,那些財寶我原樣奉還…”
老者搖頭:“聘禮已收,豈有退回之理?三日後的子時,花轎臨門。若應了這門親事,金銀財寶儘歸閣下,往後更少不了你的好處。若是不應…”老者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趙四的破屋,“好自為之。”
說罷,不等趙四回應,老者轉身沒入風雪中,竟眨眼間不見了蹤影。
這一夜,趙四徹夜未眠。炕洞下的財寶燙得他睡不著覺。他想起自己淒苦半生,如今天上掉下財寶和美事,卻偏偏是這等邪門親事。要拒絕?想起李老六家的慘狀,他不寒而栗。要答應?誰知那狐仙小姐是美是醜是善是惡,會不會吸乾他的陽氣?
第二天一早,趙四頂著兩個黑眼圈去找村裡最年長的徐老太。徐老太九十多了,經曆過民國、偽滿和新社會,見識廣博。
徐老太聽趙四吞吞吐吐講完,渾濁的老眼頓時清明起來:“胡家聘禮!你小子是福是禍難說嘍。”她咂摸著沒牙的嘴,“胡家最重恩怨,你救了他們一員,這是來報恩了。但若是拒絕了胡家提親,那就是打他們的臉麵,後果不堪設想啊。”
“那、那我隻能應了?”趙四聲音發顫。
“倒也未必,”徐老太壓低聲音,“胡家雖神通廣大,卻最守規矩。他們不能強娶強嫁,除非你收了聘禮又反悔。如今你隻有兩條路:要麼應了親事,做胡家女婿,榮華富貴少不了,但人狐結合有違天道,不知會有什麼後果;要麼在三日後的子時前,找到一位道行更高的保家仙來替你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