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兵爸緊緊抱住兒子,身體還在微微發抖。回到家,他連喝三杯水,才斷斷續續講述:
“我一進去,就看見牆上...牆上真有影子在動,沒人操控,自己在那動。然後我聽見背後有聲音,一回頭,看見...看見一個皮影,懸在半空,沒有線吊著,自己在那裡舞動。”
最讓他恐懼的是,他認出了那個皮影的造型——不是傳統的武鬆或老虎,而是一個戴紅袖章的人形,正是當年批鬥李老爺子的那個紅衛兵頭目。
“那皮影...在慘叫。”兵兵爸聲音顫抖,“無聲的慘叫,但你卻能‘聽’見。”
那一夜,父子倆擠在一張床上。兵兵爸第一次對兒子說起了心事:“其實我早知道這樓裡怪事多,但咱們沒彆的地方去。爸沒本事,下崗了隻能擺攤,攢不下錢買新房...委屈你了。”
兵兵搖頭:“有爸在,我不怕。”
父子相依為命的感覺,從未如此強烈。
第二天,兵兵爸去找了街道辦主任。回來後,他告訴兵兵一個決定:他要組織樓裡還沒搬走的幾戶人家,給李老爺子辦一場正式的送行儀式。
“老李頭說了,這些老藝人,最怕的就是被人忘了。咱們好好送他一程,讓他知道還有人記得他,他自然就安息了。”
剩下的五戶人家,起初沒人願意參與。204的王嬸說:“彆惹禍上身!”302的趙叔表示:“都快搬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兵兵爸沒放棄,一家家去勸:“咱們在這樓裡住了大半輩子,就算要走,也得乾乾淨淨地走,把這些老事了一了,對大家都好。”
最終,在老李頭的張羅下,大家決定在拆遷前夜,辦一場簡單的送行。
1995年8月15日,農曆七月二十,據老黃曆說,宜祭祀、祈福。
那晚,筒子樓裡剩下的居民齊聚三樓走廊。老李頭不知從哪弄來一套舊皮影,在306門口支起一塊白布,點亮一盞油燈。
“老李哥,咱們給你送行來了!”老李頭朝306緊閉的房門喊了一聲,然後敲響鑼鼓,唱起了《武鬆打虎》的選段。
他的聲音沙啞,卻彆有一番蒼涼韻味。白布上,武鬆和老虎的影子活靈活現。
兵兵和父親站在一起,緊張地盯著306的門縫。
唱到武鬆打虎的高潮處,一陣風吹來,白布上的影子忽然多了幾個——不隻是武鬆和老虎,還有一群皮影人物,有古代的將軍、書生、仙女,全都出現在白布上,無聲地舞動著。
老李頭的聲音哽咽了:“老李哥,是你嗎?是你的皮影班子都來了嗎?”
忽然,306的門無聲地開了一條縫。
沒有人在那裡,隻有一陣微風吹出。
老李頭繼續唱著,淚流滿麵。兵兵爸緊緊握住兒子的手。
當最後一句唱詞落下,白布上的影子一個個消失了。最後消失的,是一個拄著拐杖的老者影子,那影子朝眾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化作一縷青煙,散了。
走廊裡一片寂靜,然後,不知是誰先開始的,大家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
第二天,拆遷隊來了。兵兵和父親打包好最後一點行李,準備暫時去朋友家借住。
臨走前,兵兵又看了一眼306房間。門已經被撬開,裡麵空空如也,隻有陽光透過臟兮兮的窗戶照進來,塵埃在光柱中飛舞。
“爸,那些皮影...到底是什麼?”兵兵問。
兵兵爸望著空房間,若有所思:“也許是記憶吧,兵兵。人會死,房子會拆,但記憶會一直存在,以各種形式。”
就在他們轉身要離開時,兵兵忽然看見空屋的牆角有什麼東西在閃光。他跑進去,撿起來一看,是一個小小的皮影——武鬆的造型,但臉上沒有畫五官,是空白的。
老李頭過來看了看,嘖嘖稱奇:“這是李老爺子獨創的‘無麵皮影’,說是留給有緣人的。你收著吧,孩子,這是念想。”
兵兵小心地把皮影收進書包。
多年後,兵兵成了民俗文化的研究者,專門收集整理東北地區的民間藝術。他在一本專著中寫道:“在哈爾濱道外區拆遷過程中,許多瀕臨失傳的民間藝術以奇異的方式重現...那不僅是鬼故事,更是一種文化記憶的頑強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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