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興安嶺的冬天,刀子似的風能刮進人的骨縫裡。一九八五年這年,雪下得邪乎,剛進十月,山就封了。老獵人胡全福坐在自家炕頭,擦著他那杆老舊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槍托上的磨痕像老人臉上的皺紋,每一道都藏著故事。
胡爺今年四十九,獵戶村裡數得上號的老獵人。可他心裡清楚,胡家男人有個坎——活不過五十。他爺爺四十九歲那年死在狼嘴下,找到時隻剩半拉身子;他爹更邪門,四十九歲生日那天晚上,好好地在炕上睡著,第二天就沒了氣,身上滿是狼爪印,可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
“爹,公社送來些煤,我給您攏上火。”兒媳婦桂珍在外屋喊道。
胡爺應了一聲,繼續擦他的槍。這把槍還是六幾年時林場武裝部發的,跟他三十多年,斃過的狼少說也有二十頭。其中最特彆的,是那頭白狼王。
那是一九六〇年冬,饑荒年月,山裡獵物少。公社下令組織打狼隊,因為狼群開始襲擊牲畜,甚至傷了人。那時胡爺還是小胡,槍法已是村裡頂尖。在山坳裡,他第一次見到那隻通體雪白的狼王——它比普通狼大上一圈,眼神不像野獸,倒像藏著什麼古老的精魂。
白狼王中槍前,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胡爺記了一輩子——不是仇恨,倒像是認住了他。
“胡爺!不好啦!”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村支書王建國頂著風雪闖進來,“屯西老李家牲口圈昨晚遭狼了,兩頭羊被咬死,地上腳印...有大的邪乎!”
胡爺心裡咯噔一下。二十五年來,每次出事前,都有類似的大腳印。
“我去看看。”他披上羊皮襖,拎起槍就往外走。
屯西老李家圍了不少人。雪地上,的確有一串比其他狼腳印大近一倍的爪印,從山林延伸至牲口圈,又返回山林。
“這是...那白狼的崽子來找後賬了?”人群中不知誰嘀咕一句。
頓時沒人接話了。老輩人都記得胡家那條詛咒,隻是平日裡誰也不提。
“瞎咧咧啥!”王支書嗬斥道,“肯定是哪隻大個兒孤狼,組織打狼隊滅了就是。”
胡爺蹲在腳印旁,伸手比量一下,眉頭鎖緊了。這腳印,和二十五年前白狼王的一模一樣。
當晚,胡爺把兒子鐵山叫到跟前。鐵山三十出頭,在林場開拖拉機,早就不打獵了。
“爹,要我說,你跟王支書說說,彆進山了。明年您就五十了,咱們小心點...”
胡爺搖頭:“該來的躲不掉。你太爺那會兒,殺了第一隻白狼;我殺了最後一隻。這債,得有人還。”
鐵山急道:“那都是老黃曆了!現在山上哪有白狼?興許就是隻大點的普通狼。”
胡爺沒爭辯,從炕櫃底層摸出個布包,層層打開,是一撮雪白的狼毛。
“這是我從那白狼王身上留下的。你記住,要是我沒了,你把這毛埋在十字路口,千萬彆留家裡。”
鐵山還要說什麼,外頭突然傳來淒厲的狼嚎,由遠及近,仿佛就在屋後山上。
胡爺猛地起身,抓過槍就往外衝。鐵山緊隨其後。父子二人衝到院中,隻見後山樹林裡點點綠光閃爍,少說有十幾隻狼。
突然,狼嚎戛然而止。那些綠眼睛也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它們在等我。”胡爺喃喃道。
第二天,胡爺去找了村裡最老的薩滿後人——八十歲的吳奶奶。吳奶奶聽完,混濁的眼睛盯著胡爺:“白狼王是山神的使者,你胡家殺了兩隻,這是大忌。按理說,這債得血償。”
“有沒有解法?”
吳奶奶沉默許久,從炕席下摸出個紅布包:“冬至那天,你進山,把這個帶上。見到狼王魂,你自個兒掂量著辦。記住,山神不收無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