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是盤錦榆樹屯土生土長的老戶,六十多年沒離開過這片鹽堿地。他個子不高,背微駝,一張臉被東北的風沙吹得溝壑縱橫,好似他家後院那棵老槐樹的樹皮。
五月十號那天晚上,老何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他以為是耗子,這年頭誰家沒幾隻耗子?可這聲音越來越響,最後竟成了轟隆隆的動靜,仿佛有千軍萬馬在他家地板下奔騰。
老何摸黑爬起來,抄起門後的鐵鍬,輕手輕腳推開裡屋的門。月光從窗戶斜射進來,在地上投下一片銀白。就在那片銀白裡,老何看見了讓他汗毛倒豎的景象——幾十隻灰褐色的耗子擠成一團,不是偷糧食,也不躲藏,就那麼直挺挺地坐在屋子中央,一雙雙小黑眼珠在月光下閃著詭異的光,齊刷刷盯著他。
老何舉起鐵鍬,可那些耗子一動不動。這不對勁,太不對勁了。老農活了六十多年,見過的耗子比城裡人見過的麻雀還多,從沒見過不怕人的耗子。
“滾!滾蛋!”老何低聲喝道,用鐵鍬敲擊地麵。
耗子們依舊不動,隻有最前麵那隻格外大的公耗子,慢悠悠抬起前爪,搔了搔臉,那神態幾乎像個不耐煩的人。
老何後背一陣發涼。他後退兩步,摸到牆上的開關,“啪”一聲打開電燈。
燈光下,耗子們的皮毛泛著油膩的光。它們不僅不怕光,反而開始躁動起來,發出尖銳的吱吱聲,像在用某種聽不懂的語言交流著什麼。
突然,那隻領頭的公耗子猛地向前衝了幾步,咬住老何的褲腳就往外拽。老何嚇了一跳,抬腳想踢,那耗子敏捷地躲開,又回來繼續拽。
“他娘的,反了你們了!”老何怒從心頭起,一鐵鍬拍下去,三四隻耗子頓時成了肉泥。
可奇怪的是,其他耗子並不逃散,反而更加瘋狂地湧上來,不是攻擊老何,而是集體咬他的褲腳、鞋帶,拚命要把他往門外拉。老何甚至能感覺到那些細小牙齒隔著布料咬在皮膚上的刺痛。
就在這時,老何突然想起了什麼。那是1975年,海城地震前,他還在公社乾活,當時也有動物異常,隻是沒這麼邪乎。上頭根據預測提前疏散了人,後來真地震了,死了不少人,但比不疏散強多了。
老何心裡咯噔一下。
耗子們見他不動,更加焦躁,開始滿屋子亂竄,有的跳上炕,咬他的被褥;有的鑽到櫃子底下,咬他的衣服;還有的甚至開始撞牆,撞得頭破血流也不停。
老何看得心驚肉跳,這哪是耗子,這分明是中了邪!
這一夜,老何沒合眼。天剛蒙蒙亮,耗子們突然安靜下來,像接到什麼指令似的,排著隊從門縫下鑽出去,消失在晨霧中。
老何癱坐在炕沿上,看著滿地狼藉和幾具耗子屍體,心裡亂成一團麻。
第二天夜裡,耗子又來了,比前一天還多。這次它們不光咬衣物,還把老何珍藏的老伴生前給他做的一雙布鞋咬得稀爛。老何氣得渾身發抖,那可是老伴留給他唯一的念想啊!
“彆咬了!彆咬了!我懂了,我懂了還不行嗎!”老何對著滿屋的耗子喊道,聲音裡帶著哭腔。
說來也怪,耗子們立刻安靜下來,齊刷刷看著他,然後排著隊離開了。
老何一屁股坐在地上,老淚縱橫。他不知道這些耗子是真通人性,還是自己瘋了。
五月十二號一早,老何決定把這事跟鄰裡說說。他先去了隔壁王老五家。
“王老五,我家耗子成精了!”老何把這兩夜的怪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王老五磕磕煙袋鍋子,嘿嘿一笑:“老何頭,你是睡糊塗了吧?耗子還能成精?咋的,它們是不是還給你磕頭作揖了?”
老何憋得滿臉通紅,又去了村東頭李老四家。
李老四聽完,摸摸下巴:“老何啊,是不是你家糧倉招耗子,你眼花了?”
一連走了五六家,沒一個人把他的話當真。年輕人笑他老糊塗,老年人說他疑神疑鬼。隻有村西頭的瞎眼婆子張神婆聽完後,臉色凝重。
“何大哥,這不是小事。”張神婆那雙瞎眼似乎能看透人心,“我聽我奶奶說過,光緒年間咱們這兒也有過一遭,耗子搬家,蛇上路,沒過幾天就地動了,死了好些人。”
老何心裡一緊:“那咋辦?”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張神婆歎了口氣,“我今晚燒炷香,問問祖宗。”
老何垂頭喪氣回到家,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要是老伴還在,一定會信他的話。她總是信的,哪怕全世界都說他錯了,她也信。
傍晚時分,老何正蹲在門口抽旱煙,突然看見遠處天邊泛起一片詭異的紅光。他揉揉眼睛,再看時,紅光又不見了。
“何大爺!何大爺!”鄰居家的小孫子鐵蛋慌慌張張跑過來,“我家倉房裡的耗子全跑啦!排著隊往南邊跑呢!”
老何心裡咯噔一下,猛地站起來:“快,帶我去看看!”
鐵蛋家倉房裡的情景讓老何倒吸一口涼氣——成千上萬隻耗子組成一條灰色的河流,浩浩蕩蕩向南行進,不怕人,不怕狗,甚至連汽車過來都不躲不閃,就那麼直愣愣地往前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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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耗子實在躲不及,被車輪碾成肉泥,後麵的耗子就從同伴屍體上爬過去,連看都不看一眼。
路邊幾個孩子嚇得哇哇大哭,大人們也站在一旁,指指點點,滿臉驚駭。
“要出大事了,”老何喃喃自語,“要出大事了...”
就在這時,老何家隔壁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是王老五的媳婦!
老何拔腿就跑,衝進王老五家院子,隻見王老五媳婦癱坐在地上,指著雞窩,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