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號”的歸來並未在地球上掀起歡呼的浪潮,反而像一塊沉重的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帶來了層層擴散的、令人窒息的漣漪。一百天的倒計時,如同無形的枷鎖,套在了每一個知情者的脖頸上。
全球高層在極度震驚和難以置信中,被迫接受了這個來自宇宙尺度的“死刑判決”。恐慌被強行壓製,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近乎瘋狂的全球總動員。所有資源向“文明淨化矩陣”計劃傾斜,科學家、工程師、修煉者……所有智慧都被調動起來,試圖抓住那渺茫的、名為“初火”的救命稻草。
然而,在這片忙碌與絕望交織的背景下,一些極其不協調的、冰冷徹骨的“雜音”,卻悄然滲透著。
豐都大學,古典文獻係教研室。
柳清河教授抱著一摞古籍善本,從容地走過長廊。他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學識淵博的模樣,與同事們點頭寒暄,討論著最新的考古發現,甚至還能就古代文明的天文學成就發表一番極具洞察力的見解。
他的課程依舊座無虛席,學生們被他清晰的邏輯和迷人的講述所吸引。他的一切行為,都符合一個頂尖學者的規範,甚至比以往更加“完美”。
但隻有極少數知情人,才能感受到那完美皮囊之下,散發出的、比以往更加濃鬱的冰冷與死寂。
淵主的核心意識體雖然逃入了“終末回響”,但他對柳清河這具化身的控製並未完全解除,反而像是留下了一個高度自治的、嚴格按照既定程序運行的“終端”。這個終端依舊在執行著某種指令:觀察、記錄、以及……悄無聲息地“助推”。
助推什麼?
助推文明的熵增。
他不再需要親自發動襲擊。他隻需要在最關鍵、最微妙的時間點,以最“合理”的方式,輕輕推上一把。
一份關於新能源係統安全冗餘的評估報告,被他“無意中”引用了幾個存在細微偏差的數據,導致某個關鍵節點的驗收標準被略微降低。
一場關於是否優先恢複某個戰亂地區生態的國際辯論中,他提交了一份邏輯嚴密、卻刻意忽略了某些人文因素的“成本效益分析”,間接促使會議做出了更傾向於短期經濟利益、而非長期可持續性的決定。
他甚至會“好心”地為某些陷入瓶頸的科研小組提供“靈感”,那些靈感看似絕妙,卻巧妙地將研究方向引向了更耗能、更易產生不可控副產品的路徑。
他的每一個舉動,單獨看來都無懈可擊,甚至顯得很有貢獻。但累積起來,卻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精準地刺入文明肌體的脆弱節點,讓那本已接近臨界值的熵增,以一種更“自然”、更難以察覺的方式,緩慢而堅定地向上攀升。
他就像一位冷靜到殘酷的醫生,一邊記錄著病人地球文明)的生命體征,一邊微笑著,親手將微量毒藥滴入病人的輸液瓶。
109局總部,兒童看護中心。
張寶寶正擺弄著那套來自天狐星的啟蒙益智玩具,玩得不亦樂乎。玩具自動分解重組,變幻出各種奇妙形狀,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而在一旁的軟椅上,小男鬼趙一一正安靜地坐著,看著窗外。他臉色依舊有些透明,但比起之前魂體不穩的狀態已經好了太多。正是之前被困拉魯星浮雕、靈魂受損的趙一一。他靠著從熵影商會“敲竹杠”來的、經過嚴格檢測和處理的靈魂滋養材料,才得以逐漸恢複。
他沒有玩玩具,隻是靜靜地看著窗外,看著城市遠處那棟隱約可見的、熵影商會的大廈。
他的小眉頭微微蹙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沒有了孩童應有的天真爛漫,反而沉澱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深切的……哀傷和恐懼。
“一一,怎麼了?不舒服嗎?”看護阿姨溫柔地問。
趙一一緩緩轉過頭,小聲地、帶著一絲顫抖說:“阿姨……那個方向的……‘冰叔叔’……好像……更冷了……”
“冰叔叔?”阿姨不解。
“就是……那個看起來像教授,但是……心裡什麼都沒有……隻有一片白茫茫的冰……和好多好多……哭喊聲的……叔叔……”趙一一努力地描述著,小臉煞白,“他那裡……好像有個……很大的……黑洞……在吸走所有的……暖和和……高興……”
他能感受到。感受得比任何人都清晰。柳清河那完美皮囊下,空無一物的冰冷核心。以及那核心深處,連接著的、高懸於九天之外的那個更加龐大、更加死寂、更加絕望的……“深淵”。那深淵正在緩慢地旋轉,冰冷地注視著下方這顆藍色的星球,仿佛在等待著饕餮盛宴的開席。
那種純粹的、宇宙尺度的冰冷與絕望,讓這個曾經被困在冰冷浮雕裡的小鬼魂,感到了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戰栗。